短篇部(31)
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白颉讨厌被人束缚,更讨厌给别人卖命。命,是自己的,他可以分文不收送给朋友,但是绝对不会以高昂的价格卖给一个陌生人。
他对男人的提议表示鄙夷。
“你马上就要死了。”男人提醒白颉一个不能回避、糟糕透顶的事实,“但是,这个孩子还活着。”
孩子?对!御安还活着!
“御安……”白颉想看看那孩子,想把他抱在怀里。但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到,就连叫声,都微弱得轻不可闻。
那个男人又告诉他:“如果你死了,我不会照顾这个孩子。不出一个小时,孩子也会死。那么,你怎么办?”
该怎么办?白颉想起了苏臣的弟弟,苏念。苏念是白颉的情人,是他这辈子最爱、最在乎的人。今晚来这里的本该是苏念,白颉不能让他死,所以他取代了他。御安是苏念的侄子,苏念不会想失去这个孩子的。
选择可以很简单,放弃尊严也可以很简单。
“好。”白颉答应了男人的提议。卖命而已,他想,他可以说服自己。
接下来的事,白颉记不得了。男人好像给他打了一针,然后他彻底失去了知觉。哦不,还有一点,在针头刺破皮肤时,他才完全确定,自己没有死。
时间一晃过了五年。白颉进入这个没有名字,不能见光的组织也满了五年。当初救他的人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白颉跟组织里的其他人一样,叫他“老大”。
当初,老大动用一些关系,让白颉领养了苏御安,并抹掉了苏御安的一些记忆。这对御安来说是好事,毕竟,他只有五六岁。哪个五六岁的孩子可以承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的事实?
领养御安并不只是为了苏家兄弟,白颉也喜欢御安,待他如亲生儿子。他们以养父子的关系相依为命,为了御安,白颉努力活下去,努力让自己变得阳光,变得更像个普通人。
有的时候,白颉会偷偷想着苏念。躲着所有人,想着跟苏念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思念几乎打垮了他,如果不是有御安陪在身边,白颉很难支撑下去。
“爸爸,你的信。”放学回家的小御安将信封放在白颉的桌子上,随后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准备写今天的作业。
白颉瞥了眼普通的信封,看到邮票的时候眼神沉暗。转瞬,他笑着搂住御安的肩膀,亲昵地蹭蹭他的脸蛋:“儿子,今晚出去吃烤肉吧。”
御安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冷漠:“爸,我还要做作业。”
“这么无聊的东西做来干吗?吃烤肉才重要!”
小御安不得不提醒爸爸:“我是个小学生,必须做作业。”
白颉觉得很失落。在他“完美”的教导下,御安怎么会是这么个刻板的性格呢?真是越来越像苏念,一点都不像他爸爸苏臣。
白颉耐心地教导御安“其实呢,上学这种事吧不用太认真,很多大学都没读过的人都成了百万富翁。你看爸爸我!”
小御安斜睨着不靠谱的爸爸:“爸,你是大学教授啊。你怎么可以说学习不用认真呢?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他们是我儿子吗?你才是我儿子。”白颉使劲搂住御安,“走走走,跟爸爸出去吃烤肉!”
小御安无奈地放下了笔,一本正经地问道:“爸爸,你是不是又要出去考察了?”
每次白颉带他出去吃好吃的,第二天都会拎着包包离开家。快的话,几天就能回来;慢的话,几个月都不回来。所以,御安摸出了规律,只要爸爸带他出去吃大餐,就代表,爸爸要出门考察。
御安整理好书包,拉住爸爸的手:“我陪你去吃火锅好了,上回就是烤肉,你一点都不喜欢吃。嗯……这次要走多久?我还要去吴大妈家里住吗?”
看着懂事的儿子,白颉心里泛酸。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爸爸争取早点回来。”
“好吧,我尽量不惹事。”小御安推了推眼镜,一副小大人模样地说,“我可以自己住在家里。就算你在家,也是我做饭的。你给我留下饭钱,我不会乱花。”
白颉愣了愣,随即把儿子搂进怀里,揉搓他毛茸茸的头发,毫无形象地感慨:“宝宝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爸爸,我眼镜歪了。”
御安是个非常自立的孩子。不但可以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他。白颉总觉得有些亏欠了御安,但他必须狠下心来,让御安早点长大成人,早点学会保护自己。
深夜,白颉整理好包包,站在小御安的床边看着儿子可爱的睡脸。他无法告诉儿子,哪天才能回来。他甚至也无法告诉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但是,为了御安,为了将来亲手把御安还给苏念,他必须活下来!
子时。废弃的大楼里弥漫着垃圾的臭味。白颉走过狭长的走廊,站在最后一扇房门前,推开门的瞬间,里面干净的空气让他感到舒服不少。
负责传达任务的西龙冷冷地白了他一眼:“你迟到了。”
白颉笑眯眯地回道:“干你屁事?”
西龙几个手下纷纷侧目,白颉几个手下忍俊不禁。白颉根本没把西龙放在眼里,他优哉游哉地走进去,坐在椅子上,抬起双腿压着桌子上的一打资料,说:“这回什么事?杀人,还是偷东西?”
西龙忍着想要杀了白颉的火气:“你的任务就在你皮鞋下面!”
白颉摘掉眼镜,放在嘴边哈气:“我不看那劳什子玩意儿,你哑巴吗?说啊。”
西龙手下看不过去了,冲到白颉面前,怒斥:“白颉,你不要太过分了!”
白颉看都没看那位小哥一眼,垂眸擦眼镜,顺便说道:“西龙,我记得你很讨厌我,怎么还磨磨唧唧不吭声了?不是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吧?”话音未落,来自西龙的威胁直奔他的脖子,如一把利刃,压在他的颈动脉上。白颉面色如常,看着纹丝不动的西龙,“求你了,快杀了我吧。组织里那些老不死的,肯定会奖励你很多小红花。毕竟,你是为数不多愿意为他们卖命的狗。”
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白颉这么挑衅,西龙怒目圆睁,扑上去掐住白颉的脖子。忽然间!整个墙壁透出光亮来,老大的影像清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大看到两位得力干将还是这么水火不容,不由得叹息一声:“西龙,放开白颉。”
西龙真的很听话,放了手,后退一步。白颉不但没有领情,反而上前一步,伸手拍着西龙的脸,啪啪啪!
“白颉,你消停一会儿。”老大不得不管教一下白颉,“西龙不是你的敌人。”
白颉撇撇嘴,推开了西龙:“太听话,不好玩。”言罢,转身走到墙壁前,“你能出来可真是稀奇。怎么了,这次的任务很艰巨?”
“对你来说易如反掌。”老大笑道,“上个月在南部发现的大型古墓群你还记得吗?”
“记得。”
“有人手脚不干净,带走了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几经周转流入P市,造成三人死亡,多人失踪。我要你把东西带回来。具体情况,都在资料里。”说完,老大假模假式地温柔起来,“白颉,你安分一点,早去早回。”
白颉顺手拿起资料,看似是乖了。他走到西龙身边,两个人肩膀贴着肩膀。白颉侧脸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敢靠近小一,我活剐了你!”
在西龙要发飙之前,老大厉声喝道:“西龙,老实点!”
不是老大偏向白颉。白颉就是在找茬儿,找西龙的茬儿,找老大的茬儿,老大不想失去白颉这么有能力的下属,故而一直在纵容他。又或许,老大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是西龙完全无法理解。不管是老大对白颉的纵容,还是白颉收养了一个野孩子,也被老大允许。这种种,西龙都看不顺眼!
白颉走后,老大的表情严肃起来,对西龙说:“你自己算算,组织里没有法力,没有特殊能力的人有多少?这些人中,又有几个能像白颉那样在五年里没有一次失败记录?白颉是个人才,我不需要你喜欢他,但你要记住,不要找他麻烦。还有那个孩子,不要为难他。”
“老大,那孩子……”
“西龙!”老大的脸色阴沉下来,“我是给你下命令,不是跟你商量。明白了吗?”
西龙咬咬牙:“明白了。”
组织有钱,这些钱究竟是怎么来的,白颉从来不感兴趣。他只对用组织的钱来享受感兴趣。当晚他赶到秘密机场,乘坐私家飞机。飞机上要有他点的红酒、电影、舒适的软榻,并且绝对不能少了两个人在一旁伺候着。
躺在软榻上品着红酒看着电影,顺手带出来的资料他压根没看一眼。不多一会儿,白颉昏昏沉沉睡去。
他做了梦。梦里的那个人抱着自己,漫天的星斗映衬着那人俊朗的五官,他伸出手去抚摸温热的脸颊,那人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他。
甜蜜短暂得令人唏嘘。
再张开眼睛时,漂亮的乘务员正在身边轻轻唤着:“先生,我们降落了。”
“我遇到了天使吗?”白颉对女性不但温柔,还非常绅士。这与他的“姓”取向无关,他对所有的女性一向如此。
下了飞机,白颉发现这里是普通的机场。按照组织一贯的作风,在外面会有人接应他,这些人都是他的下属,为了任务安全起见,他们走不同的路线在这里汇合。
时间已经接近黎明,机场里的人很少。白颉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向出口。很快,他的脚步戛然而止,惊愣地看着接机口外少得可怜的一些人。
躲避变成了白颉的本能,低下头,匆匆走向一旁的书店。
借着一排排书架的遮掩,白颉才得以缓解自己的紧张和惧怕。他的心跳过速、手脚冰凉。刚刚还在打瞌睡的看店小女生发现了白颉,慢慢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白颉机械性地重复了对方的话,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女孩儿担忧地看着他:“先生,您的脸色很苍白啊。病了吗?”
“不,我很好。”白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现状,连忙解释了一番,打发了女孩儿。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念,惊怕之余是满满的思念。
白颉偷偷探出头,看他还在不在。
啊,还在。还是那么呆,那么木讷。五年了,他好像没变样子,照旧灰色上衣黑色裤子,黑色布鞋,跟几年前一样,像个出土文物。
站在远处的苏念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确定要接的人迟到了几分钟。这一幕被白颉看到,不禁在心里埋怨: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留着那块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