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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15)

作者:泠司 时间:2018-10-23 12:21:18 标签:玄幻 推理悬疑 灵异 单元剧

  这周家老大还是那副软弱无用的样子,连自己母亲受了欺负都不敢上前讨个说法。穆离鸦抚平袖口被周老太太抓出来的褶皱,向着他和气一笑,“你家今年之内有血光之灾,绝户的那种。别想躲,哪怕请护国寺的惟济大师念经都躲不过去的。”
  小地方的人哪里知道惟济是哪位,可护国寺这三个字就足够唬人了。
  被骑着脖子羞辱的周家老大瞪着他,脸涨得通红,“给我抓住他们!”终于是硬气了一回。
  这次再没人拦着,薛止剑唰地出鞘。他出剑极快,最靠近的那村夫只觉得手边凉气掠过,再看就发现水桶被齐刷刷地斩断,断口光滑得不见一丝毛边。
  要是把那水桶换成他身上的随便哪里……这群人断然不敢再靠近他二人。
  仗着有薛止的保护,穆离鸦目光缓慢逡巡在这人群之中,发现了好一些漏网之鱼,身上都染了血印,“你,你,还有你,你也是,趁早找师傅定口好棺材。我看过了,你们村师傅手艺不错,配你们绰绰有余。”他顿了下,“倒地木是最不吉利的。”
  说完他便携着薛止一同扬长而去。
  ……
  眼前是唯一一条流经周村的河流,全村人吃水洗衣都倚仗着它,远处是被火光映照成暗红色的天空,跟染了血没什么区别。
  这凄迷的大火一直烧到了夜幕降临都未能完全熄灭。全周村的男女老少一齐从河里提水灭火,上到水桶大缸下到脸盆痰盂都用上了,忙得脚不沾地,可面对这吞天噬地的大火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穆离鸦在上游随便找了块石头坐着,手边简单摆了几样东西,分别是白纸和笔墨。
  “过来帮我研墨。”
  大概是常年被人使用的缘故,这石头表面滑溜溜的,看着倒也平整。薛止认命地替他研墨,那墨里不知掺了什么东西,散着股浓郁的异香。
  墨研好了,穆离鸦也不客气,笔蘸饱了墨汁就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字迹矫若惊龙,与当年那一笔狗刨字有云泥之别。
  “好看么?”写完了一张,等到墨迹干透,他举起来对着黯淡的天光检查,顺便问薛止写得如何。
  “不错。”
  “那是自然。”
  当初他爹也就是穆家当家的看过他的功课后罚他在剑祠前跪了一天一夜,跪完了专门请先生教,敢不听就上戒尺打,磨了好久终于让他大少爷不至于因为字写得太丑在外面丢人。
  穆离鸦眼角眉梢透着笑,薛止恍然以为自己看见了穆家家破人亡前的那个他,“有个傻子知道我因为字写得太丑被罚,表面上什么都不说,背地里托阿香捎了一沓字帖过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倒好,直接把我赶出去了。”
  “我这字就是仿着他的学的。”
  趁着太阳落山前的最后这段时间,他一连写了数十张,都是女子的闺名和生辰八字。
  “我念不来佛经。”他按着额角有些苦恼的样子,“要不要你来?”问的是从小抄经书长大的薛止。
  薛止没有接他的话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惜给予。
  “罢了罢了,我本来就舍不得。”
  超度怨灵本是和尚道士的活,轮到他一个铸剑打铁的来做,怎么想都不伦不类,可他不但做了还做得有模有样。
  他将那沓写着姓名生辰的纸一张张叠成乌蓬小船,放入河水中,任凭小纸船顺流直下。
  “还不走么?再不走地府门就关上了,真的要做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了。”见到一条纸船盘桓了半天不肯动,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纸船入了水,上头倏地多了一蓬红色的光火,就像是周氏宗祠中那些邪影衣裙的颜色,一闪一闪的,浸没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周门杨氏,周门吕氏,周门王氏……这数不清的名字都是他在那个“胎儿”里听来的,她们化作了邪物,魂魄都被束缚在那阴森森的祠堂内不得超生,直到此刻,终于能够进到轮回之中。
  初秋的夜晚多了几分清寒,放完纸船,穆离鸦直起腰,再度坐回石头上。
  “快要盂兰盆节了吧。”
  他的手边竟然还摆着一条纸船,只是上头空荡荡的,一个字都没写。
  每年七月十五是鬼节,阴曹地府大门洞开,活着的人借河灯与死去的亲人朋友寄往思念。
  “你不好奇我要做什么吗?”
  穆离鸦再度取出那差不多要完工的木雕,借着河水上泛起的幽暗光芒,继续雕刻起来。
  整条河都是瑟瑟灯火,如果忽略掉背后的一桩桩惨案,兴许算得上良辰美景。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薛止的声音很低,“你明明……”你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
  取水的都在下游,这上游无比安静,只闻虫鸣与风声。
  “除了救你我还有什么选择?”穆离鸦短促地笑了下,却不是因为喜悦或是欢愉,“我救不了自己,只能救你,或者说救了你才能救我自己。”
  他手中刻刀一偏,在手指上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血珠滴到木雕上,竟然被完全吸了进去。
  不过这样也好,这木雕少女已完成,正好省去了最后的步骤。
  “我……”薛止还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
  “来说些正事吧。”穆离鸦甩了甩手,将完工的木雕放在了那最后一条纸船上,“接下来不会这样轻松了。我们可能会受伤,甚至会死,因为那一位已知道了,知道有人在坏她的事。”
  这一次他们完全是占了对面无所知觉的便宜,可周家宗祠的大阵被这样毁坏了,远处的那一位定然不可能无知无觉。
  他们既然开了个头,就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回头就是死,他们都知道的。
  “还剩下几处?”薛止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明白这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穆离鸦比了个数字。“六处,第六处是天京的护国寺,我只能算到这里了。”他专注地将盛着木雕的纸船推入河中,纸船吃水虽深却没沉没,“剩下的四处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不过总是在一条龙脉上。”
  满河摇曳的火光无比突兀地混入了一抹幽绿,轻轻悠悠地向着下游淌。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秋桐说?”穆离鸦看向薛止,“她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他这话说得不太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薛止没有反驳,垂下眸子,向着那飘得比其它的都慢的纸船低语,“去投胎吧。”他话中听不出太多复杂情愫,“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
  最后这一句话堪比耳语,只有他一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倒地木就是人死以后才订棺材,有些老师傅忌讳这个。
  第一个故事完啦!


第二章 莲花天女
  天阴沉沉的,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精巧马车停在路边。
  坐在前头的中年男子松开手中缰绳,朝身后的车厢喊道,“小姐,马上要下雨了,看起来还不小的样子,怎么办,要找到地方躲雨吗?”
  像是要印证他说的东西,乌漆墨黑的云中闪过惨白的电光,随后便是隆隆的雷鸣。
  “我记得去的时候没有这么久的。”车厢内少女柔柔地问,“福伯,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嘛,”福伯挠挠头,赧然道,“有匹马出了问题,跑不快。”
  他也没料到途中一匹马掌上钉的蹄铁出了问题,不然此刻早该进城了,哪里需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老天爷的脸色?
  “这可怎么办是好?”
  这次说话的不再是那好脾气的官家小姐,而是另个急冲冲的女声。
  “小姐,都说了要变天早些动身,您不听我的,非要听那大和尚讲经,这下好了,回不去了。看这雨也不是一时半会会停的样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被贴身丫鬟训了的官家小姐也不气恼,无可奈何地说:“是是是,是我不好。大师经讲得好,忍不住多听了两句。好莲儿,你就不要怪我了。”
  那叫莲儿的丫鬟当然不可能不给自家小姐面子,只是嘴里仍在嘟囔,“现在怎么办?我可不要淋雨。”
  官家小姐安抚性质地同这小丫鬟低语了几句,再度和外头等着的福伯说起话,“福伯,劳烦你看看这附近有无可以躲雨的地方。今早离府时准备的干粮还有些,我们等雨停了再回去。”
  “好嘞。”
  福伯去得跟她估计的差不多久,等到他再回来,外头的天已黑得不见一丝光,间或电闪雷鸣,无端端地要人心慌不已。
  “找到了么?”
  “有倒是有,就是……”
  “就是什么?”
  “是一处破庙,倒不算太远,只是……实在太脏太破了,不过躲雨倒是没什么问题,不知道小姐您意下如何?”
  “只是脏乱还可以忍受,快些带我们过去吧,不然雨就要降下来了。”
  前朝佛教为国教,天子整日在寺中吃斋礼佛,带动全国各个州县大兴土木,或修缮或新建了不少寺庙。上到幽深古刹下到乡村野庙,都曾一度香火旺盛,直到连续多年天灾,填补饱肚子的百姓哪还有闲情逸致青灯古佛,揭竿而起造了反。这一打就是十多年,最后由高祖皇帝一统天下,改国号为雍,就是现今的大雍朝。
  估摸着眼前这间也是在那十多年的战乱中被荒废的无数寺庙之一。
  叫福伯的男人引着两位不过及笄的少女进到这破庙中歇脚。
  这庙说破都太过抬举,根本是除了屋顶和几堵墙外就找不出别的完好地了。因为位置实在偏僻的缘故,估计之前也鲜少有人来此处过夜,地上连点点干草都没有。
  “就……就在这里暂且歇息吧,我去捡点木柴来烧火取暖。”福伯拴好马,朝那圆脸少女叮嘱,“莲儿,你在这把小姐照看好了。”
  “知道了。”莲儿撅起嘴,“还信不过我么?”
  福伯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林间,莲儿拉着自家小姐一步一停地往庙里走。
  “真脏,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来过了。”
  莲儿一路挑挑拣拣,不是嫌这里灰重就是嫌那里结着厚厚一层蛛网,完全不能跟自家府中比。
  生怕她冲煞了哪里的官家小姐连忙拉住她,捂住她的嘴,小声说:“佛门禁地,不得无礼。”
  莲儿眼珠子转了转,表情委屈极了。
  “还说不说?”
  她摇头,这小姐才撒手,“你啊,就仗着我宠你。以后对这些事要多些敬畏之心,懂吗?”
  “懂了懂了。”
  知道她敷衍,小姐摇摇头,“小心吃亏。”
  这破庙极小,只有一间正殿,看起来许久都无人供奉了,不说香火,连蒲团都烂完了,地上只留着两块似是而非的印子。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别的,正是中央供奉着的那尊石像:不是通常人们耳目能详的几位菩萨,而是一尊极尽妍丽的莲花天女像。
  “来,给娘娘磕头。”
  “小姐……”被拉着跪下的莲儿纠结地盯着那灰不知有多厚的地面。
  “谢谢娘娘准许我们一行人在此躲雨。”
  素色衣裳的官家小姐恭敬地磕了个头。
  苍白的闪电透过没有窗棂,落在脏兮兮的地板砖,也照亮了天女本在微笑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森然。
  ……
  禹州府。
  时间刚过正午,脚底的影子往西偏了不到一寸的距离,林家医馆坐落在一条太阳每天只能晒进来两三个时辰的深巷里,大门常年敞开,旁边摆了个银铃,上门求医的人都是先摇这铃铛,过会儿自然会有人出来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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