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着头,神情痛苦,似乎在哭,吐露心声:“第一次……第一次见到他……”
那人一边说,他也随之回想起那一天,平平无奇的一天,他从图书馆金白色的阶梯往下走,迎面就撞见了那个人。那天的天空高远空旷,蓝得人心慌。
那人还是一身黑色,太黑了,好像把整个场景中的光都吸走了,像世界的一道裂缝。
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那人继续道:“他戴着一只白色的蕾丝蝴蝶结发绳。”
他也顺着那人的声音回忆着:是吗?那天我戴了一只发绳吗?是哪一只?
“我给我……给我妹妹也买过一只。”对方还在说,“佩儿……我妹妹……生了很久的病,戴起来不好看。可他戴起来,好看极了……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我完了,我爱上他了。”
他只觉得耳边响起一声巨响,一种荒谬的感觉升腾而起。
他感受到了一种愤怒与悲伤剧烈相撞的情绪,大脑被唯一的念头填满:原来,原来他是因为他妹妹才喜欢我。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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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嫣在玉宅门口徘徊了半个小时,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玉求瑕都没有接,担心出什么事,她无奈之下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玉宅她来过几次,凭记忆找到了玉求瑕的卧室,连续敲了几分钟的门,里面依然没有动静,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最终推门而入。
进来之前她有过一些设想,最可能的是玉求瑕昨晚就没回家,在外面玩嗨了又喝多了,这时候还在深度睡眠所以不接手机,房间里没有人,敲门自然也就没人应。
这是最好的情况。如若不然,有更大的可能就是出事了。
一周前玉求瑕曾在李家的酒会上昏倒过一次,是赵京云送去的医院,可全面检查后并没有什么问题,医生只说可能是太疲倦或精神压力太大了。
……可精神压力大,也不会短时间内直接昏倒几次吧?难道是诊断出了问题?还有真正的病因没有检查出来?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战斗,她的心砰砰地跳,总觉得慌,而在推开门、打开灯,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就更慌了,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她看到玉求瑕仰面躺在床上,规规矩矩的,睡得笔直,被子从脚底拉到脖子,平平整整,几乎没有一丝褶皱。
这个画面……这个画面……实在是有些惊悚了。
一个正常人,睡觉再怎么规矩,也不可能睡成这样吧?就像……就想——她不愿意这样想,但这个念头却不可遏制地冒出来——就像一具躺在太平间中的尸体……不过床上用品豪华精致,可能也不是太平间,更像追悼会,冰棺中花团锦簇,搭在人身上的白布由其他人仔仔细细地整理好,尽可能平整。
出事了。
她脑子里回荡着这几个字,跌跌撞撞跑到床边,期间大脑还在濒临崩溃地思考:退一万步说,假如忽略这种骇人的睡姿,她敲了这么久的门,怎么也能把人敲醒了吧?
她来到床边,惊慌地去摇玉求瑕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玉老师……玉老师……”
过了很久,玉求瑕的眉头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呼——”游嫣一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落回肚子里,轻声道,“您吓死我了……”
神经骤然放松,她垂下头呼吸了几下,因而错过了玉求瑕睁眼的瞬间,那双眼中如同蒙着一层阴翳的大雾,茫然疲倦,不知今夕何夕。
又过了一会儿,玉求瑕有些低哑地开口:“……我怎么了?”
“您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打了很多电话。”游嫣眼角挂着一点被吓出来的眼泪,终于接触到他的神情,反问道,“……您怎么了?”
玉求瑕的表情空白空茫,他本来就白,此时整张脸就像一个过分精致的雕像,游嫣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几分钟之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出现。
她不禁在想:眼前这个人,还是玉老师吗?
就在她以为,玉求瑕并不会再与她交流的时候……应该说,是玉求瑕已经异化成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已经无法与她、与任何人类交流的时候,玉求瑕却回答了她:“我做了一个梦。”
她又松了一口气,缓过来后问:“什么梦?”
玉求瑕却道:“我想不起来了。”
游嫣不知道怎么接,而且经历了连番惊吓后她脑子也转得比较慢,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房间内落针可闻。
“梦里有一个人。”玉求瑕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罩,慢慢地说,声调沉绵缱绻如同梦呓,“我爱他,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游嫣忽然鼻子一酸,眼角又挤出两滴泪来。玉求瑕的感染力太强了,她也本来就是个情感丰富的类型,被那句话中的痛苦和迷惘震住了。
玉求瑕又问她:“小嫣,你跟着我多久了?”
游嫣回答了:“快五年了玉老师。”
“你不认识他吗?”玉求瑕接着问,“我们明明在一起很久了。”
“对不起,玉老师,我不太清楚。”游嫣斟酌着语句,诚实道,“就我个人的印象而言,您好像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建立起所谓的亲密关系。”
玉求瑕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只喃喃道:“……是吗?”
过了一会儿,玉求瑕问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下意识地翻开夹在手肘的记事本,其实并没有看,因为已经记在脑子里了:“您今天有两个重要的会议,是您安排我来接您的……”
玉求瑕却直接打断她:“都推了。”
“可是影协那边……”
“说我要死了,去不了。”玉求瑕忽然暴躁起来,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驱逐她,“你走吧,把灯关了!”
“……好的,我知道了,您休息吧。”
游嫣很快离开了,玉求瑕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爬出来吃了一大把安眠药,懒得去拿水就干嚼,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不会醒不过来。或者说,在他心里,醒不过来也没有关系,他期待着重新在梦中见到对方。
终于,在药力作用下他陷入了深眠,他真的再次在梦中见到了那个人。
春风和煦,阳光金黄,身遭鸟语花香,他步履轻快,身旁有一人并肩。
很奇妙的状态,他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一个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在身体里看着这一切,而另一个还停留在当时,二十岁的时候。
这里是……
是学校。
他认出了自己的大学,电影学院宿舍楼后面的那条小道。
二十岁的他听见自己身体里心脏清晰地跳动,砰砰、砰砰、砰砰。
他能清晰感觉到身旁那人的存在感,他听得到那人的呼吸,感觉得到那人的颤栗,并且有种……感同身受的紧张。
气氛太微妙了,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想要阻止,又想要听。
他纠结了很久,从街头走到街尾,对方也在纠结,他们一言不发。
终于,快要到宿舍楼下了,借口用尽,总有一个人要开口。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细细抖着:“玉求瑕,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啊……
他身体里回荡起一声满足的喟叹。
果然是要说这个。
他感到一阵温暖的喜悦,然而只是刹那,另一道声音却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冰冷严整,森然恐怖:不,我不会答应他的,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几步……几秒钟过去,他下定了决心。
他无意识地走上前方的花坛,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在温暖的阳光下,对方看起来黯淡瑟缩,小小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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