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是更清醒了还是更混乱了,不知道是看到的还是想象的——
他依然在奔跑,可在臆想的场景中他站在原地,听见隔壁此起彼伏的亲吻喘息声,知道那是爱人在与别人苟合。胸腹间怒火中烧,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而他正面对着坐在床上向自己伸出双臂的女儿,她有一张可爱而无害的脸,脸上的笑容却叫人毛骨悚然。他被骇得后退一步,恰巧在床边那面破碎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确实是自己的脸,他很确定,但那张脸不是方思弄,而是余春民。
——他不是方思弄,而是余春民。
——所以隔壁那个出轨的人,不是玉求瑕,而是余春民的爱人。
他忽然理解了这件事,再回过神来,发现周围的黑暗已然不再是黑暗,黑暗中出现了一栋森严的建筑,他现在就奔跑在这栋建筑的走廊上,玉茵茵仍在前方。
他明明没有亲眼看到这栋建筑的外观,而是直接“空降”在了它的走廊上,它的形象却很轻易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因为他的确来过这里,可即使在现实中他也觉得这条走廊阴森恐怖、鬼影幢幢。
身处其中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一只幽灵,而现在,更像幽灵的显然是另一位——奔跑在前方的姑娘。
这里是,玉家大宅。
人一旦进入建筑后,就与身处黑暗的旷野中完全不同了,除了提供温暖以外,遮挡视线也是建筑这种造物的特色。
走廊很直,但不可能无限延伸,到了拐弯处,玉茵茵一转,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等他转过那个拐角,玉茵茵却不见了。
他站在走廊的拐角喘息,巨大的寒意笼罩了他。
他认出现在自己身处的应该是二楼,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他去了二楼玉求瑕的房间、玉求瑕之前安排给他住的客房,以及玉茵茵的房间。在现实中,玉茵茵的房间一直是锁上的,在这里却畅通无阻。
没有人。
他又检查了其他房间,把一楼二楼转了个遍,都没有人。
最终他又回到了那个拐角,面向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三楼是玉求瑕父母的空间,是玉求瑕厌恶的禁区,这种厌恶也传染给了他,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愿踏足。
他做足心理准备,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一边走,他一边回忆起了玉求瑕讲述的,在露台的沙发上看到虚幻的母亲的尸体的那一幕。
他来到了三楼。
就如同玉求瑕的讲述在他脑海中构建的画面一样,清寒的月色笼罩了这层楼,露台整个呈现一种灵地般的幽蓝色,那只沙发停留在氤氲的蓝光中宛如一口棺材,一个人影坐在上面,背对着他,长发如瀑。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认出来,那是玉求瑕。
第169章 十三人23
除了那方露台外, 三楼的所有家具都用白布和防尘袋罩着,显然已是许久无人居住。
如果这是一个与现实相连的幻境,那应该也是发生在玉求瑕的父母去世之后。方思弄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随即又想到:那在他们去世之后,玉求瑕一个人坐在这里,又在想些什么?
“玉求瑕……”
他迟疑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慢慢走了过去。
距离玉求瑕越近, 他能看到的细节就越多,随着角度的变换,他能看到刚刚被玉求瑕的身体挡住的小桌, 上面躺着一只打火机、一块被戳得像刺猬一样的烟灰缸、和一个停留在拨号界面的手机。
手机拨出的是一串号码,没有备注, 连接没有很久,屏幕一跳, 显示拨号中断。
玉求瑕似乎并无意外, 伸手又按下了一个拨出键。
同时, 点了一只烟。
方思弄意识到,这片露台迷离氤氲的氛围, 并不完全来自于月光,还有这一缸香烟的营造。
很快, 拨号再次中断。
玉求瑕又一次拨出。
等方思弄走得足够近时,他便能听见手机外泄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玉求瑕在反复拨打一个空号。
愣神间,玉求瑕已经又拨了出去。
短暂的连接后,依然提示为空号。
玉求瑕再次拨打。
此时方思弄已经绕到了他的正侧面, 可以看到玉求瑕的脸和表情。
而在看清的那一刻,方思弄只觉得如坠冰窟。
玉求瑕精美的面容在月色和烟雾中如同一尊玉雕观音像,望着夜色,两眼空空。
那一瞬间方思弄确信,这不是玉求瑕,而是一个披着玉求瑕的皮的怪物。他见过玉求瑕所有样子,从大学时的锋芒毕露不可一世,到后来发现他埋在骨子里的自我毁灭的欲望,见过玉求瑕温柔的、沉沦的、动情的样子,甚至也有痛苦的、绝望的、神经质的一面……
可绝对没有这样的。
像一个无机质的东西窃取的人类躯壳,无爱无恨,无悲无喜,在深寒的月色中拨打着一个永远也不会接通的电话,如同在执行一段提前设定的程序。
甚至,因为那张脸过于对称精致,便更透出了一种似人非人的森然死意。
方思弄感到自己的胃部一阵痉挛,他想吐。
他现在已经几乎站到了玉求瑕的正面,玉求瑕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完全看不到他。
他就站在那里看了玉求瑕很久,看着他一遍遍拨打那个电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咳嗽声先是比较零碎,后来玉求瑕咳得越来越辛苦,人都咳得伏到了沙发上,还是腾出一只手继续拨打着电话。
看来这具躯壳的肺也不是很好,方思弄想到。
“啪啦!”
巨大的破碎声,玉求瑕忽然暴起,将烟灰缸砸了。
方思弄猛然一惊,太阳穴一阵刺痛,身形也跟着摇晃。
等他回过神来,便看到了叫他心惊胆战的一幕——红色,好多红色。
玉求瑕用一块烟灰缸的碎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一股一股地从伤口涌出来,而为了划下这一道伤口,他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方思弄看到了上面层层叠叠、新旧交错的伤口。
毫无疑问,玉求瑕在持续性地自残。
那一霎那,那条玉白的手臂上蜿蜒而下的血,和它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与现实中的画面重叠了,方思弄只觉一股心血冲上大脑,来不及思考别的——譬如这到底是玉求瑕还是伪装成玉求瑕的怪物——直接扑了上去,试图按住玉求瑕要继续自残的玻璃片和还在流血的伤口。
但他没能成功,没能触碰到玉求瑕一根毫毛。
他穿过了他。
他穿过了玉求瑕的身体,趴伏在了沙发上。
他猛然回头,看到玉求瑕又面无表情地割下第二道口子。
他却感到这一刀是割在自己身上一样,发出一声感同身受的痛呼。
当然没有人听见。
玉求瑕看不见他,而他能看见玉求瑕,却无法触碰。
此情此景下,他发觉自己像一只鬼魂。
阴阳相隔,对阳间之事无能为力。
玉求瑕一连割出十一道伤口才罢手,那条胳膊几乎都不能看了,但方思弄一眨不眨地看着,并发现第一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隐隐还有愈合的苗头。
他的大脑为他自圆其说:玉求瑕通过了很多“世界”,得到了强大的恢复能力和身体素质,这些伤口放到普通人身上就是在自杀而不是自残了。
可是……疼痛是不会减轻的吧?
但自始至终,玉求瑕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流出的不是自己的血,裂开的也不是自己的皮。
只是一直,依然,不停地在拨打那个电话。
方思弄心中再次窜上一股怒火,玉求瑕在他的面前伤害自己,哪怕只是皮囊,而他无力阻止,这也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恼怒,这股怒火驱使着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玉求瑕究竟是在打谁的电话?
也正是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才想到要去看玉求瑕的手机,明明它已经躺在他面前拨出了那个电话号码上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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