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弄直接把她拉到了晚餐的地方,花田笑订的,北京首屈一指的涮羊肉馆,秘密包间。他们是最后到的,因为李灯水的航班延误了一个多小时。
因为那个红包太尴尬了,李灯水和方思弄之后几乎一路无话,她跟在方思弄后头下车、上楼,结果一进包间就被好几个红包怼在脸上。
花田笑是完全享受聚光灯的,要他低调行事根本就不可能,准备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大红包,已经为在李灯水推门进来时用什么姿势发红包设计了数种场景。井石屏本来是想偷偷给的,结果看不惯花田笑这样子也挤到旁边争着发,蒲天白纯是为了凑热闹。
李灯水被堵在门口闹了个大红脸,还是说不收不收,可这些人里又有哪一个她能推辞。花田笑的表演型人格深入骨髓,仿佛随时都有个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摄影机在对着他拍一样,一整套老油条似的送礼方式哪是李灯水能招架得住的?井石屏倒是更为简单粗暴的风格,直接把红包往李灯水胳膊肘里一夹:“行了,收着,你也算是我们大家的闺女。”
花田笑立马反唇相讥:“你也太会占便宜了!你问过人家想要你这个爹不?”
一个还坐在座位上的老头见此情形,问旁边的玉求瑕:“这是咋的?咋的啦?”
“小姑娘考上清华了,我们跟着沾点喜气。”要说玉求瑕是大导演呢,实在太会说话。
老头子双目圆瞪:“清华?那个清华啊?”
玉求瑕斜睨着他,轻描淡写:“那不然还有哪个清华?”
“哎哟我的天不得了!清华啊?这不得祖坟冒青烟?”老头子猛然跳起来,动作极其夸张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也凑到发红包的队伍里,“不行这喜气我也得沾沾!小姑娘你别看这就是个葫芦啊……这是个品相完美的葫芦!你看这个龙须……”
李灯水被他骇得往后一退,撞在方思弄身上,求救似的看着他:“这个是……”
方思弄一言难尽地看着老头,解释道:“他是桑滁的师父,刚找到我们的。姓方,方青冥。”
这么一闹,李灯水通红着脸把大家的红包都收了,井石屏看她实在窘迫,大手一挥招呼着:“先吃饭吧,无论如何,先吃饭再说。”
众人落座,稀稀拉拉的坐不满这张圆桌。
桌子中央,热气腾腾的铜锅中冒着白烟,锅底红白相间的汤料在沸腾,汤面的辣椒和花椒随着翻滚的汤汁不断上下翻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肥瘦相间的羊肉卷、手切羊肉片、羊羔肉、Q弹的羊肉丸子、晶莹如玉的羊尾油、玫瑰花一样的肥羊花团锦簇地围绕着锅子摆放着,众人开始动筷,有井石屏卖力地招呼着,花田笑跟他接茬拌嘴,氛围看似热闹温馨,可没过多久,可能还不到十分钟,便有些冷却下来,稍显沉默。
又过了片刻,井石屏忽然叹出一口长气,道:“我现在才晓得,元观君平日的工作,实在是不好做。”
花田笑倒是没明白,很天然地问:“什么?”
“组织啊、招待啊、找话题啊、赔笑脸啊。”井石屏无奈地摇摇头,“难做。”
方思弄道:“生死攸关,确实难以轻松说笑。”
“是啊,难得我们灯水这么争气,考了个清华呢。”井石屏给自己烫了一筷子羊尾油,倒也不去看李灯水,就自己闷头嘟囔,“要是别人哪家的丫头考上清华,那升学宴是要敲锣打鼓,让十里八乡都晓得的。”
“我也不是别人哪家的丫头。”李灯水说,“现在这样,也不错。”
一时间没人说话,说什么呢?这顿饭本来是专门为李灯水准备的,接风宴加升学宴,但这一桌人,跟她可以说是非亲非故,还各个倒霉,看到彼此只会想到不幸。要说点这时候该说的话题吧,一般是什么“上大学要好好学习好好体验”、“抓紧时间谈个恋爱”或者年长者回味一下“我上大学那会儿怎样怎样”……可这些话题,现在适合说么?
“戏剧世界”的死亡阴影还如同乌云罩顶,所有对未来的展望都显得无力而不合时宜,说得好听叫一纸空谈,不好听就是立flag。
井石屏一讪,恢复他一贯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耸耸肩道:“其实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多,今天坐在这里,更多的是迫不得已。”
方大爷的耳朵这时候忽然好使了,一拍桌子道:“有缘千里一线牵!”
花田笑又翻着白眼说井石屏:“你放弃得也太快了!”
沉默的氛围再次降临。
“那既然这样。”在一群沉默的大人中间,李灯水忽然发言,“对上个世界我有一些想法,不然我们来讨论一下?”说到这里她有些迟疑地看向方青冥,来之前她没想到这顿饭会临时加入外人,又想关于“世界”的话题无法与外人谈起。
“没关系。”玉求瑕道,“跟‘世界’有关的内容他听不见,而且他的耳朵本来就不好。”
方大爷是桌上唯一吃得开心的人,还专吃辣锅,嘴被辣得通红,一个劲儿说着好吃好吃。
李灯水于是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认真地复盘起来:“我重新梳理了一遍剧情,结合我跟余姐姐、兰姐姐、元阿姨、张阿姨谈话得到的线索,我觉得可能是这样:‘巨木镇’的村民一生必须进入森林一次,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方哥作为‘山上的摄影师’在镇子里享有盛名,因为他可以拍出人的‘真相’,这个‘真相’联系到在森林中出现的‘心魔’,也就是说,有越灰暗过去的人进入森林越危险,每年决定进入森林的人可以选择先去拍照,看看自己的‘真相’,给自己一点心理准备,当然也可以不去,这是很多人选择去找方哥拍照的原因……”
她做了很多准备,想得也比较深入,但方思弄盯着锅子居然走了神。
饭后众人分别,李灯水跟着方思弄他们回家,同行的还有方青冥。这个事情也算是说来话长,方青冥是桑滁的师父,有点道行,在桑滁意外身故后就算出事有蹊跷,跟着桑滁最后下在方思弄身上的“定魂符”找了过来,让他费解的是桑滁从来没有来过北京,又怎么能亲手给方思弄下一个必须贴身下的符咒呢?
找到方思弄之后他追问桑滁的死因,麻烦的是“世界”的事情对无关人员会被“和谐”,方思弄就算有心想说也无济于事。这老头耳朵不好,还有点疯疯癫癫的,问不出结果就赖着不走了,最后是玉求瑕联系到道教协会查到了老头的门派,又联系到门派里的弟子,对方说师叔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糊涂,马上派人来接他,麻烦好心人多照顾他两天。
结果这一照顾就是一星期,门派那边的人还没到。
也是为了照顾这老头,两个人只能带着他搬回玉家老宅,现在李灯水来了也正好可以住在这边,玉求瑕让李灯水开学之前都住在这里,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是以现在是四个人一起回家。
大雨还没有停,回去是玉求瑕开车,方思弄副驾,李灯水和方青冥坐后座。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方青冥开始打呼噜,李灯水忽然又开口说道:“‘遗迹’里的岩壁,是不是也像耶尔的照相机一样,可以照出人的‘真相’呢?”
她刚刚在饭桌上已经把“野鸭世界”细细盘了一遍,还跟众人有讨论,虽然正确与否也没人能评判……这时候为什么还要再说?
方思弄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感,转过头看她:“你想说什么?”
李灯水看着他道:“我这次过来,就是很想跟你们说这件事……我想了很多次,我不确定……”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我刚刚说过,最后在遗迹里,我跟花田笑一起拉余叔叔的那一段,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
“我当时就是这样拉,正面朝着花田笑,再后面是岩壁。”她摆出了一个侧身的姿势,用下巴示意位置,“然后我好像看到……看到岩壁里,花田笑的影子……是余叔、是余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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