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诺斯长老说到这,顿了顿:“他在义肢上装载了可疑的通讯工具,正在往外界传递消息,我们方才抓了他一个现行。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他只是传递了消息而已,这件事无法定性。这位‘三月一日’先生一言不发,匠人协会那边在抗议,还想反咬一口……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不用他说,乌鸦也大概想得到那边是什么情况。
“偷偷往外传消息”,不等于“火奸”,更不等于“将上一个迷藏驿站卖给吸血鬼的罪魁祸首”。
而只要这件事不是证据确凿,匠人协会一定会狡辩到底——哪怕他们自己也将信将疑。
因为匠人造物一直是所有小镇和驿站的基石,匠人协会内部出问题,相当于动摇了人类社会最底层的安全感,这种程度的公信力伤害,不是乌鸦记忆里那个年代偶尔出现的食品安全问题能比的。
乌鸦:“出了一点意外,那个和他联系的血族现在尸骨无存,身上联络用的匠人造物也毁坏了。”
“不毁也没用。”霍尼在不远处插了句嘴,“那件东西不是一对一,是‘一对多’的通讯器,‘一’在那个‘日期男’手里,他可以给很多人发联络端,顶多再过半个小时,匠人协会那边就能伪造个联络端出来,连信息一起,你信不信?到时候他们就能倒打一耙,说是因为我们图谋不轨在先,私吞迷藏、暴力扣押高级匠人,那个‘日期男’是机智地用这种方式联系协会。”
这是没办法的事,人类社会的各种远程联络工具都是自制,没有公共基站也没有网络监管,技术还完全被匠人协会垄断,最终解释权完全在他们手里。
达米安诺斯长老叹了口气,虽然听起来情绪还算稳定,但多少有点懊恼情绪,想起霍尼那越来越深入人心的“老不死瞎折腾”形象,达米安诺斯长老这会儿已经后悔冲动朝她示好了,感觉完全是自找麻烦。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可能圣地都不会支持我们。两个单方向的‘愤怒’,而且是不再出任务、只会在长老团提意见的‘愤怒’,未必值得得罪‘匠人协会’。”老头毕竟还是有城府,事到如今,还是克制住了露出不满情绪,“你有后续安排吗?”
“有。”乌鸦想也不想地回答,越过他,“霍尼长老,还信我吗?”
霍尼颇有意味地当着达米安诺斯接话:“圣地和方舟的火种小队那么多,连回收上一个迷藏驿站都做不到,更不用说调查什么真相。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打劫到吸血鬼头上,把血族老巢查个底朝天,还绑架了秘族太子的人。不信你,难道要我去信那些连门都不敢出的废物?”
达米安诺斯:“……”
乌鸦有点担心那两位夕阳红打起来,连忙插话:“那好,如果听我的,现在不要理会匠人协会任何要求,切断你们那个新基地和外界联系,控制住那位‘三月一日’先生,告诉他,威胁他的查理·杨已经死了,问他想不想拿回他的‘把柄’,想不想让他憎恨的‘匠人协会’从世界上消失。”
这发言过于离谱,以至于霍尼和达米安诺斯异口同声:“什么?”
此时,艾瑞克大概是实在不放心,已经小心地带着两千和罴人马克来找他们了。这一边分散行动的人重新聚齐,乌鸦冲他们打了个手势,单手用手机回了加百列的信息,对袖口上的喇叭花说:“毕竟,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残缺路线’火焰晶,火种可再生。”
迷藏空间里,那镶嵌着宝石的纯金蘸水笔、精致的饮食、随要随有的改装车零件……都绝非是现在的人类社会能生产出来的东西。
那么足不出户坐镇后方的匠人协会都是从哪弄来的呢?
匠人造物需要的原料来自各个火种小队,但哪怕是不怎么禁欲、而且拥有无数支火种小队的“神秘”,也没有这样的大手笔。
带人上了备用的货车,乌鸦补了点除味剂,打开车载广播。
“……目前前方信息不明,地下城第七区已经完全坍塌,现场辐射指数仍未下降到安全区间,我们与前方记者通讯完全断开,迈卡维治安官生死不明。而代治安官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卡弗先生在发布会间隙突然昏迷不醒,已被送往星耀医院……”
第96章 海啸(一)
星耀城表里两面一塌糊涂。
里世界暗网崩坏,地下城又坍了一个区,秘族精英折损无数,抽着大蒜的魍魉与臭虫蟑螂一起四散而逃,影子和污泥里的王在无人知晓处悄然山崩,与她崛起时一样隐秘。
她那终身未曾宣之于口的憎恨沉默如宇宙深处爆炸的恒星,余波散而不消,将于她身后污染整个星耀城、整个尾区、整个摩羯洲大陆。
愚蠢的表世界居民们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像没长脑子的虫豸,明明无力理解这一切,却已经先一步恐慌起来。
有限的理智在无边的恐慌面前溃不成军,遂被扭曲成了种种有趣的奇形怪状:谣言比辐射先一步扫荡了地面,不到半个小时,“未来十年整个尾区的小孩生出来都得长尾巴”的说法就病毒似的扩散了,一举抢了“战犯迈卡维”的热度。
没人摆布的人群成了散沙,有因为害怕辐射临阵脱逃去抢防晒服的,有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的,还有直接扒了皮衣赤膊晒太阳以示自己无所畏惧的——最后这一小撮脑清奇患者熔断了医疗系统。
无能狂吠的巡警车没头苍蝇一样地在街上乱转,却连隔壁车道上开车的是个“浆果”都没发现。
乌鸦轻轻点了刹车,在警车面前礼貌了很多,在路口礼让行人……行鬼。
过马路的血族捏起遮阳帽檐,微微点头朝他致意,然后疲惫地走到街对面的自动贩售机前排队。
那里有扎堆抽烟的少年,面红耳赤争吵着什么的青年,行尸走肉般的中年,还有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捡垃圾的,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越看越像人。
那朵联络用的“喇叭花”里,正传来另一边真正的人声。
犯错的熊孩子们和熊都被赶到了后面集装箱里,只有艾瑞克坐在贼船……不,副驾驶上,被迫心惊胆战地旁听。
这位叫“三月一日”的匠人先生不是沉默寡言,他是真的说话困难——大舌头,声音像含着口热水,口吃还挺严重,霍尼不得不经常打断让他重复。
幸亏火种不会因年迈耳背,要不然实在为难两位老人家。
“那个吸血鬼捏着你的什么人?”
“……我的女、女儿。”
“你女儿多大了?长什么样,怎么会落到血族手里的?”
“我不、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我没见过她,我甚、甚至不知道她、她……”
“你说什么?大点声。”
一阵沉默。
对于一个语言障碍者,开口说话是一件需要忍受巨大耻辱的事,然而这种耻辱毫无疑问是出于脆弱者不堪一击的自尊,往往是流血不流泪的战士们最无法同情的东西。
幸好两位长老都是长者,百态都见过,有些时候,也就能包容一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了。在问话的人耐心的等待中,那像是有智力障碍的含混声音哀求道:“我、我可以写吗……”
“愤怒”二人组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那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霍尼长老小声复述的声音。
三月一日先生废话很多,写字又慢又啰嗦,一看就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
霍尼看得脑仁疼,咕哝了一声:“垃圾匠人协会。”
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因为隶属于不同的阵营,过的日子也不尽相同。
属于“神圣”的直属小镇……交保护费名义上姓“圣”的那种不算,比较讲规矩,跟火种们一样规矩。人们日子说不上富足——神圣火种们普遍年纪小,没那个心力经验去经营——但不会出大岔子,能接受一点基础教育,资质好的有机会被遴选为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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