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目光在索菲亚小姐的大檐帽上停顿了一下,露出个傻笑。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贵重的家畜出了毛病,家族里学历最高的“争气鼠”专业对口,肯定要来看。
除了索菲亚小姐,先生还下本请了几位浆果兽医来会诊。
三只耗子六只眼,这几位专家学术路线不同,各持己见,叽叽喳喳地吵成了一团。
江湖派的专家甲断言:“你们家种公都出问题,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浆果瘟!”
学院派的索菲亚据理力争:“我们果圈里安装了最先进的防疫管理系统,绝对不可能。我猜会不会是这批浆果粮的问题……”
专家甲嗤之以鼻:“什么系统,都是瞎扯淡,这种事我一看就知道。”
小姐回之以阴阳怪气:“您连路都看不见,看病倒是眼尖。”
专家乙在旁边掐着爪爪念念有词半天,这时慢悠悠地插话:“都不对,我看是你们家笼舍位置有问题,地势太凹,聚阴,所以种公先受害。”
“胡说八道叽!”
“叔你从哪找的神经病?”
“别吵了,别吵了!”
“无知凡愚……”
正乱着,又有几个鼠头人抬着担架跑进来尖叫:“这只怎么办?这只也要死了。”
“什么?”团团转的查尔斯先生回头一看,绝望地捧住脸,尖叫成了《呐喊》的形状:“天哪!”
乌鸦随着它落下目光,见担架上一动不动的是“那个种公”。
浆果医院只有一张病床,“那个种公”只好被放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任凭鼠头人们“抢救”。他的头微微偏向乌鸦,深褐色的眼睛对上了黑色的。
片刻,两个人的瞳孔同时变化,一边像一朵幽暗处突然绽放的花,慢慢散开,另一边随之变形,目送这哑口无言的生命走完最后一程。
尽管鼠头人们吵出了电锯协奏的音效,这场声势浩大的抢救依然以失败告终。
查尔斯先生叉着腰喘粗气,哭丧着脸:“我的浆果啊!我的宝贝啊!这不是雪上加霜吗?这不是要我老命吗!”
“查尔斯老爹,这……尸体该怎么办?”
先生绝望地一挥毛爪:“洗干净,皮肉分开处理,照普通肉卖。”
索菲亚小姐欲言又止了半天,没忍住:“叔叔,他腿瘸的,肉都烂了……”
“把烂肉剜了,又没全烂!腿瘸就说摔死的。”先生瞪了侄女一眼,“不知变通,书都读傻了——快拉走,臭死了,别再把我的宝贝也污染了!”
然后鼠头们就发现大事不好,一直乖巧的“模范种公”乌鸦好像受了刺激,不配合治疗了。
这方才还好像要断气的病秧突然一跃而起,上蹿下跳,在狭窄的医院里跟一众鼠头展开了追逐战。
乌鸦灵活异常,像条黑漆漆的大泥鳅,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着丰富的逃窜经验,熟练地左突右进,还能精确预判鼠头人们的动作,把大头耗子们祸害成了一锅粥。可惜还没尽兴,乌鸦心口突然一阵绞痛。他脚下踉跄撞在了墙上,被查尔斯先生抓住后心。
乌鸦于是顺势一梗脖子,开始浑身抽搐,贡献了至少十年碰瓷经验的精彩表演。
先生魂飞魄散,连忙松爪,乌鸦趁机矮身溜走,半跪在地上往前一扑,一把抱住小姐的大毛腿。
除了索菲亚,乌鸦不让任何鼠碰,一抓就躲,躲不开就抽。这大宝贝,恐吓劝哄听不懂,风一吹就倒,还不能动粗,把先生急得抓耳挠腮,头顶的灰毛更稀疏了。
“停!”终于,忍无可忍的小姐发话了,“那就牵我那里养几天吧。”
乌鸦悄悄从它腿毛里探出一只眼。
鼠头小姐叹了口气:“反正我放假了也没什么事,之前面包的东西……窝,饭盆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收拾收拾,走吧。”
面包这种家生笼养的种母不会出售,在绝育之前都不会离开浆果圈,怎么会有机会知道圈外的地方呢?
浆果圈的主人分明是查尔斯先生,面包念念不忘的却是索菲亚小姐。这让乌鸦联想起一种情况:在农村,养殖户的孩子看见合眼缘的小鸡小羊,有时候会抱回去当宠物养着玩,这种小宠物属于“临时兼职”,其“本职工作”当然还是家畜。
听清面包遗愿的瞬间,乌鸦就猜,面包八成给小姐当过兼职宠物。
所以鼠头小姐是会把浆果领回自己耗子窝的,只要不要脸。
计划通,他又一次赌赢了。
第8章 美丽新世界(七)
鼠头人用不锈钢小桶装了半桶浆果粮,又打包了几盒罐头。然后索菲亚在乌鸦身上绑了根麻绳,牵驴似的,把他牵走了。
就这样,乌鸦顺利离开浆果圈,走进了鼠头人的聚居区。
鼠头人的地盘跟浆果圈一个风格:又有科技感又破败。
为了在有限的空间容纳庞大的鼠口,它们建设了错综复杂的立体空间,精密的建筑结构看得外行人眼花缭乱。可是走在街上,又到处都是破烂的门窗和接触不良的灯,鼠头人自己住的楼也像鸡笼,住宿条件没比家畜强哪去。
各种工作机器人川流不息,但没几个全须全尾的,一个个锈得花花绿绿,还有不少钢铁残骸堆在角落,头上的指示灯间或闪一闪,不断尝试着诈尸。
远处有一条浮在半空的隧道,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隧道外壁是充满科技感的曲面屏幕,正在循环播放关于“先进浆果养殖技术”的宣传片。乌鸦踮着脚、从建筑物缝隙中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那宣传片里“干净卫生自动化”的浆果圈非常梦幻,跟他认识的那个反正一点关系也没有。
乌鸦还看见一辆雪白的高速列车开过去,不知道拉的什么,目测时速至少三百公里以上。与此同时,鼠头人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一只赖头秃毛鼠踩着“叮咣”乱响的脚踏车挤过去,还往地上吐了口痰。
鼠头人们养殖业发达,十来分钟的路程,乌鸦看到了好几座“浆果圈”。偶尔也会遇到相貌端正的男人女人——应该都是种公种母——牛马似的被拴在路边,头也不抬地用手抓着浆果粮吃。
路边的垃圾桶撑得快吐了,馊菜汤顺着桶底往外流,蟑螂和老鼠成群结队——是真老鼠,不会说话、巴掌大的那种,一个个富态得快跑不动了。
乌鸦没太惊讶:从他第一次吃到牛肉味的浆果粮,就知道兽头人和真动物可能是并存的。
一只小耗子蹿出来撞在索菲亚小姐的脚上,大耗子小姐立刻停下脚步让小耗子先过,并且虔诚许愿:“圣灵啊,请保佑我论文开题顺利过关,乌鸦没灾没病地交给买家。”
乌鸦立刻懂了:老鼠是鼠头人的“圣灵”,是吉祥如意的象征,约等于流星和四叶草!
于是他学着索菲亚的动作,也默默许了个愿:圣灵啊,请别在我的饭里拉屎。
先生和小姐他们是一个灰鼠家族,在当地算有钱鼠,住在一座体面的公寓大楼里。大楼正门对着鼠头聚居村的主干道——在这驴粪蛋子表面光的鼠头聚居地,只有主干道干净平整,路口红绿灯都显得很隆重,足足要等一分钟。
等红灯时,乌鸦本来正在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然,某辆车的车窗落下,车主探头透气,车载广播就从车里飘出来,居然是“人声”。
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正不疾不徐地播报:“……据悉,领主城堡于昨日夜间失窃,损失财物金额或高达数百万,失窃物品中还包括领主阁下重要的私人物品……”
那司机可能是耳背,广播音量大得冒失,跟每只路人鼠打了照面,又渗进每辆排队的车里。
索菲亚小姐忧国忧民:“领主城堡都能被偷,这鬼地方真是要完。”
沿街建筑的小窗打开,带着睡帽的鼠头探出来大骂:“公放猫不得好死!”
无聊的路人鼠们议论纷纷:“也不知丢了什么,话说领主的‘重要私人物品’又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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