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让他去谈判的?这自作聪明的笨蛋!
“我也是好心办烂事嘛。”小耳和他可怜巴巴地解释。
“……”
井舟呆道:“你的猪怎么好像生气了?”
男佣人吹哨吹到口干舌燥,嘴唇泛白,愣是没有一只猪回应他。
“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他问老天爷,“猪都不稀罕干饭了。”
“没事,”小耳擦了把鳄鱼的眼泪,两眼蹭蹭发亮,“主人,你现在害怕了吧?别担心,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世界上只有我是值得依赖的。”
本来就是你闯的祸!许识敛两眼一黑:“你不是能飞吗?飞啊!”
“嗨呀,我的傻主人,这不用飞。”小耳认为完全没必要逃跑,撸起袖子,从许识敛的臂弯里跳出来。
腿麻了,小陀螺晃悠了几圈,还是没稳住,像水珠溅落在牛皮纸上的墨色里,点点滴滴狼狈地晕染在小岛的土地上。
事到如今,还能怎样责备他呢?许识敛低着头,看着这个出尽洋相的小笑话。
小耳从草里抬起头,满嘴土渣地和他对视,糟糕,自从来到岛上,他一次能量都没有收获过。今天又这么累……
“没关系,”小魔鬼首先原谅自己,“我活着不是只为了做对的事情。”
真是让许识敛意外的一句话。
他是焦虑与谨慎构成的,一团乱麻的罐头。而小耳是奇形怪状的开罐器。话语落地的那一瞬间,身体里的焦虑与谨慎们生出翅膀,在他眼前飘成玫红的云朵,飞向小岛苍绿的山丘。
身体瞬间腾空。像虚惊一场,大病初愈,冬日远去,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13章 猪与笨蛋(二)
决一胜负吧!重新站起来的小魔鬼对着猪们吼道。
要发力了——完全没有力气。
小耳将软绵绵的胳膊甩出去,抛得太远,缠在树干上里三圈外三圈地收不下来。他终于有些急了,甩出另一只胳膊去捞它,这次长度没控制好,结果长胳膊和短胳膊纠缠在一起,搞得他进退两难。
“等等!”
野猪可不等,上来就咬他屁股,痛得小耳没出息地哇哇乱叫:“主人,救我啊,救我!”
许识敛:“……”
他们已经彻底被野猪包围了!
还好小耳金蝉脱壳,硬生生把自己胳膊扯断了,这一画面给许识敛的冲击力要远大过野猪追杀。魔鬼流血的手臂在凝固,迅速风干,摇曳,枯死在地上。
“没事,还会长的。”无臂小耳安慰许识敛。
这是必须要忍耐的,许识敛也在安慰自己。
野猪们杀红了眼,根本不给他们对话的时间,一齐扑了上来,小耳对许识敛喊:“唉呀妈,这下是真的打不过啦,快跑啊!”
就剩下这点能耐的魔鬼飞了起来,带着许识敛一起狼狈而逃。
天地间仅存的两位观众对视着。
井舟说:“你看明白了吗?”
“没有。”男仆同样不理解这个世界,“那是天使吗?”
“只有天使会飞吗?”
井舟陷入困惑的僵持里,忘记了在家里等待自己的小饼干。
到了安全的天空上,魔鬼松了口气。
“怎么样?”我们成功逃跑啦,小耳仍然自信满满,“主人,我厉害吧?”
许识敛抓着魔鬼的脚,在高空像纸片一样脆弱地晃。本以为恐惧和愤怒会多到无从说起,但是天空一片辽阔,只剩自由,只有自由。
“小耳。”他借着魔爪发力,一个翻身,竟在空中倒转骑上魔鬼的背。
小耳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揍自己,却听到许识敛在身上大笑:“是啊,你很厉害。”
不会听错了吧?
许识敛翻身躺在魔鬼的背上,在名为逃跑的大冒险里,任何一秒都会是有趣的。
许识敛呢喃:“从来没有人和我做过这种事……”
悠长的日光下,他们飞在谜一样的雾里,魔鬼的惊惑和人类的欣赏背对背生长。
但没飞多久,小耳又困了——说起来,还要怪这个勤快的人类。魔鬼随便找了棵树栖息下来。
“我睡一会儿,”小耳仓促道,把许识敛当鸟巢一样躺了上去,“别让我掉下去。”
许识敛也小憩了片刻,在绿色与蓝色相恋的小岛做了个奇怪的梦。
说是奇怪,因为这个梦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他应该是被吞进去了,只能看见破碎的黑色和发锈的红色。
在狮子的胃里,血流成河,哭泣的陌生男孩抱着怀里的半个母亲,他恨着一切。
许识敛漂浮着,浮在眩晕里,不知所措地问他:“这是哪里?”
“是小岛。”男孩失控地瞪着他,“魔鬼吃掉了我妈妈。”
原来没有狮子。也没有被吞掉的他。幻觉像倒下的墙壁一样骤然轰塌。四周竟然是飘荡的魔鬼魂魄,他们无声地包围过来,形成焚烧后的山野和草原。
小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魔鬼,到处都是魔鬼,这里明明是地狱!
噩梦,是噩梦。太快乐了,世界才会给他这种惩罚。许识敛迫切地希望自己能醒过来,更离谱的是,他的嘴巴在不由自主地说着对不起。
能不能停下来!哪怕在梦里,他也不想被冤枉。
“没关系。”男孩落着眼泪原谅了不情愿的他,“我该怎么怪你?你……你是只被剥了皮的猪啊。”
小耳是被磨刀的嚯嚯声吵醒的。
他朝下看去,远方一户人家正在宰杀乳猪。小猪比成年猪要好控制很多,它激烈地喘息,在薄弱的宿命感里不认命地挣扎。
人类看着它扑腾,聊着天,偶尔笑它。男人拍拍猪屁股,刀子扎进去。血噗噗地流出来,小孩闹笑话道:“猪死前放屁啦,放屁啦!”
孩子吵道:“讨厌猪皮,爸爸。”
男人叼着烟,点点头。猪留着一口气,被清醒地剥去皮。
许识敛醒来时,小猪已经咽了气。
他的头枕着小耳温暖的翅膀。小魔鬼的脸就像一颗夏日的青苹果。
“哎呀,”小耳说他,“你怎么不睡啦?”
“睡得不舒服。”许识敛皱着眉,就要起来。
小耳又按着他,执意让他躺下去:“那就再睡,睡舒服。”
魔鬼给他唱安眠的摇篮曲,五音不全,嗓音像包裹着水果香味的肥皂泡泡咕噜噜地沉入海底。
许识敛的头疼略有缓解,他还是不打算睡了,沉着脸坐起来。
小耳失败了,但他精神很好,眼睛亮得反光:“主人,你为什么不舒服?”
“我不喜欢猪,”许识敛低声说,“不像羊。每次小岛有人杀羊,它们都不吵不闹,在死前给自己留最后一份体面。”
又说起牛,“也很安静。”
最后说回猪,每次看见它们摇晃着肥胖的身躯笨拙地逃跑,被铁钩血淋淋地拖回来,光是回忆,这种可笑又可悲的画面都让许识敛难以接受:“大多数在都狂躁地反抗,很吵,叫声凄厉……结果还不是一样。”
魔鬼说:“我看你是怪它们死前叫得太惨让你愧疚了。”
许识敛不否认:“也有。”
“有聪明的猪。”小耳想起那头野猪。
对于这种说法,许识敛也能回忆起来:“很多猪的眼神比人还要清澈,但有的猪,眼神就像我爸爸那个年纪的人。”
“有的还会和牛一样流泪,下跪,但是……”他想起了刚刚那个梦,心里说不尽的烦躁,“我不喜欢猪。我不喜欢。”
小耳背对着他,看着远处的女人在烧油,滋滋冒泡。男人在处理血淋淋的猪肉。
他们的孩子在跑,在跳,庆祝即将到来的美味晚餐。
身边只有一个魔鬼,许识敛没有选择,很想和他聊聊那场梦:“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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