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念叨着什么祝福不完整,错以为我是他那失忆的儿子,德洛斯特则声称自己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假装献上忠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了下去,每天都在图谋给海蛇全家整点巫术毒药,或者火药,反正这半死的躯体看起来也活不长,直到我跟着海蛇再次登上——”他停顿,然后眨眨眼,勉强露出对面之人看不见的一个笑,“登上……空无一人的加兰岛,听到了殿下你幸存出逃的消息。”
回忆着这一切的人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说自己是怎么抓住了这个消息,犹如永夜行船望见海上灯塔。又是怎么历经在德洛斯特麾下的几年,一点点获取了海蛇的信任、财富以及第一手消息,掌舵潘多拉号来到了那座偏远小岛。
隔着半个屋子的昏黄灯光,时间的距离无限漫长。
最后他只是道:“那会儿我站在堪斯特的码头,知道这艘轮船的险恶,一边望眼欲穿,一边却在祈祷你不要上来,因为我不知道一旦出海,该怎么保证你的安全……轮船出发了,我却常常噩梦,梦到如果你有半点不测,索菲娅夫人会怎么失望,安洁莉卡早晚会拔光我的头发。”
说着,他从地上站起,大氅上的“尸体”碎渣落了一地,几乎可以算是近乡情怯的脚步踩过遍地血色碎片,慢慢走向窗边。艾格伸出手,够到了他垮下来的肩膀。于是改头换面的故人嘴边在笑,眼睛却如哭泣,给了昔日少年一个拥抱。
“但你好好长大了,殿下……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诅咒生效,死人复生,久别重逢。雷格巴听完这些,一时也分不清那年出海的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很明显,曾经森林里流浪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的第二故乡。他旁听了两分钟,眼睛扫过窗外,就见海面上人鱼也正望着这边。
拥抱在持续,十秒,游动的鱼尾停了下来。他再看一眼,规律扇动的耳鳃也停了下来,远远地瞧不清表情,只能看到海面上的脑袋似乎是歪了下。
巫师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自己可是连伸手角度都要再三衡量,而他就这么在人鱼的眼皮子底下越过了安全距离……整整二十秒!好家伙,这人到底几条命?
最后是艾格撕开了这个纸片一样的病号,“好了,擦擦鼻涕。”
尤克沉浸在感怀里,“一切都变了,殿下……咳咳,原本我两只手就能举起你,往昔一去不复返,看看我现在虚弱的样子。”
“是的。百岁老头也能两只手举起刚出生的我。”
“我就知道,你什么都记得,你甚至认出了我。”尤克继续回忆往昔,感动于自己被喊出的名字,“是因为那些共同的回忆吗?我送你的那把绿宝石鸢尾花纹火.枪?还是你认出了这具代表我的红珊瑚?你也发现了吧,这红珊瑚脑袋部分比其他人都要大一点。或者是因为我的字迹?我对你的提醒?不管怎样——”
“都不是。”艾格很快打断他的感动。
“是因为萨克兰德——哦。”他想到尤克对这个名字的陌生,“是我的人鱼闻了出来,他说你闻起来有股讨厌但熟悉的气味,来自从前的人。”
而人鱼凭鲜血和灵魂识人。
尤克闻言,闭嘴沉默了几秒。
而后他走去窗边,朝近海的人鱼挥手,“好久不见,你叫——”
但人鱼已经翻身一潜,潜入海里,那是准备上船的征兆。经验使然,雷格巴跟上翻译:“没见过,不认识,少来套近乎——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但我见过他,老熟人了。”两双眼睛移过来,他不乏得意道,“就是那条人鱼,打小跟踪我们殿下,早早就被我发现了。”
艾格并不讶异巫师观察的本事,想到那些来自他嘴里的海怪哑谜,“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尤克却觉冤枉,“我一直在提醒你出海小心,怎么不算告诉你呢?我要是直接告诉你,你是会听我的躲开,还是不顾危险探究到底?”
“没办法,起初我以为那是不怀好意的海怪,每次都跟着你们出海。后来我发现一旦海面下的黑影突然出现又消失,船行总是更顺利,天气总是更宜人,连原本没打算捞出什么的渔网都能载满稀奇古怪的收获,慢慢就转变了念头——谁说一定是海怪呢?那是守护神也说不定?”
闻言,艾格不由笑了笑。他低下眼睛,在黑暗里朝向窗外海面,波涛给予宁静的回应。没有浪花溅动的声音,于是他猜想他已经上船。
“说起来,我的复生会不会和人鱼有关?”尤克道,“问问萨——萨。”
“萨克兰德。他不知道。”
“唉,就这么让海蛇上了桅杆?我还没把德洛斯特家的黄金和武器都搬空,还有我复生的原因。我一直好奇——也许只有老头能给我们解答了,他到底向人鱼祈求了怎样的一个祝福?”
回忆起巴耐说过的话,艾格告诉他:“他留着那条存有伯伦鲜血的水蛭,祈求让鲜血的主人获得新生。”
两个巫师四目相对。
“鲜血的主人……”雷格巴道,“指的是原本的伯伦?”
“或者……”尤克恍然,又有些不可置信,“早在我成为老头助手的第二年,他就声称摒弃了水蛭疗法,说过将水桶里的那些虫子全部赠予我。鲜血的主人——谁能说我不算‘鲜血的主人’呢?”
室内安静了片刻。
“这是一个恶作剧吗?”
“人鱼的恶作剧。”
“玩弄人心,狡诈成性——老头说过无数次,它们欺骗,它们邪恶……他却相信了这样一条人鱼。”
巴耐医生在今夜去世。
床板上,老人双眼始终没有闭合,呼吸却已彻底停止,松软的皮肤全部冷掉僵硬。消息由偶然路过船医室的无名船员传来,没有征兆,没有悲伤,传来消息的人与听到消息的三人面面相觑,犹如一个缺乏趣味的恶作剧。
死前他会想什么?
夜半的屋子里,偷来了二次生命的人自问自答。
也许会想,命运永远比自己的双手更残忍,原来那毕生所求不过一个恶作剧。
门外,值夜的士兵都散去。
“他去世了。”艾格回到舱室,告诉满身海水的人鱼,仅仅陈述一个事实,“那个老人。”
人鱼长久将他凝视,“……伴随恐惧。”然后他褪下脖子上完成的黑珊瑚,将项链缠绕在他的手腕。
海上的死亡从来都不稀奇,生命的逝去在无尽浪涛间不值一提,魂灵的迷失也是。一部分人见到了死亡,历经诸多失去,得以拥有更多的时间来认识幸存与回归。轮船离靠岸又近一天。
这一晚艾格枕上水声相伴的床榻,在格外安稳的行船上,做了个不太安稳的梦。梦里有人影出现,是她。裙摆和海是一样的颜色。母亲朝海崖上的男孩勾勾手,男孩跃下来,飞扬的头发,像一匹无忧的马驹,他踩过礁石、海浪、和漫长犹如时光一样的故土小径,方向明确地朝她跑去。
她好像低头询问了什么,他仰头看她,没有靠近,因为知道靠近会导致消失。也没有作答,回答也会导致消失。他只是摇摇头,站在那里看着她。但她还是消失了,连带着那些人群和所有昔日时光。
梦开始空洞,一直存在的空洞,似乎无论朝哪儿落脚都会踏空的样子。直到他找到一个溶洞,深邃、潮湿、伸手不见五指。石壁将黑暗包裹,海水填满溶洞,淹没比踩空的感受更踏实。他往深处走去,在最深的地方彻底睡了过去。
第70章
清晨天光刚亮, 鸟鸣已经唤醒船首楼。
“真的会有用吗?”雷格巴发问。
伊登迟疑:“我感觉没有用……艾格抓过不少水蛭,在我们那座小岛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信我的。”尤克很有经验地说,“以前我把水蛭塞他手里的时候, 他眼睛也没眨一下。但是转头走路就同手同脚了, 足足三天没理人。虫子,各种软趴趴的虫子, 我们殿下就怕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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