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摔电话的声音把他惊醒。安女士在沙发边冷冷看着他,说,你晚上不睡觉不要影响别人,我不想再接到那边的任何联系你懂吗?
哪怕他在电话里骂你蠢呢?
不,他连电话都不想接。
该期待吗?实在不应该。
池竹西按灭手机屏幕,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前座的司机还在热情地找话,从天气说到交通。说今天这个天气,城北到城西的高架肯定封了,我们只能绕大路,你别害怕哈,软件都录着音呢,绝对安全。
“也就是我不想回家才出来跑车,不然这天气连个出租都没有。诶对了,你等会儿还回来不?要不直接包我车吧,一口价,五十。”
“不用。”池竹西说。
“四十五,不能再低了,我这不是能源车,烧油的!”
“有人送我回去。”池竹西也不确定,池淮左会送他吗?
【多半不会。】
不,不能再继续想了。
突然,一个急停,“砰”地一声巨响,不知道是车里什么东西被撞掉了。
接着就是大转弯,司机熟练地换挡加油,车辆甩出利落的弧线,一停一转差点把后座的池竹西直接甩出去。
“这鬼运气,前面车撞了,俩傻逼当着交警的面还在吵,这路封了一半,铁定往死里堵。”司机咒骂了两句,瞥了眼已经偏向的导航,“我们又得绕路了。”
池竹西被晃得脑子嗡嗡的,坐稳了之后向后看,的确有一堆撑着伞的人站在路中,交警披着雨衣身影越来越远,到最后只能看见红□□闪烁不停,却也逐渐消失在雨幕中了。
抓过头,池竹西发现司机又扣上了那顶黑色的帽子,那双被皱纹挤压的双眼再次隐没在阴翳中,晦暗不明。
他的肩膀没之前那么板正了,手指敲打在方向盘上,一下又一下,几乎快和雨刷的频率持平。
车辆拐入一条池竹西从来没走过的小径,电台信号受阻,断断续续发出电流滋音。
这条路明显泥泞不堪,原先平稳的车开始颠簸,就和池竹西此刻的心跳一般,像是随时都要脱轨。
【真的只是绕路吗?】
【封高架改路线他都知道先告诉你一声,这次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你?】
骤闪的白光划破天际,在雷声轰然响起的时候,司机在前座扭过头,刺眼的闪电将他的轮廓照亮,一张脸却漆暗如墨,黑乎乎地完全看不清。
他说了什么,但被雷声盖住了,池竹西后背紧贴着靠椅,深呼吸间,雷声渐隐,司机的话像是从天际传来。
“……你说……你……难看。是……怎么……”
“什么?”池竹西心漏了一拍。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声音终于清晰了,紧张兮兮的,“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你要是在我车上出什么事这可说不清了啊!”
是他太紧张了吗?池竹西如梦初醒,安女士和池淮左也说过很多次,虽然他本人没什么记忆,但据说他从小就爱疑神疑鬼,说什么有大哥哥想和他做朋友,隔天又说哭着说大哥哥不见了。
可他们家除了池淮左以外哪来的大哥哥,后来连池淮左也没了。
事实证明的确是他想多了,车绕了一大圈还是驶向了目的地,等池氏集团大楼顶端的LOGO能看清的时候,池竹西的手机响起来。
刚一接通,池淮左的质问在电话里炸开。
“电话怎么打不通?你人呢?”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焦躁。
池竹西被问得发懵,半天才说:“在小路,没信号。”
说完他又后悔了,怎么能这么气弱?你只是迟到了半个小时不到,他可是从来不接你电话啊!
池淮左沉默了片刻,他的喘息很重,像在压抑着什么:“十五楼,不用刷卡,我在总经办办公室等你。”
池竹西下车后仰起头。池氏集团的写字楼有二十五层高,平日里气派的大楼在这个雨夜里静默地伫立,黑漆漆的像竖立的棺材。
从园区的侧门开着一道缝,他撑着黑伞,用了三分钟走到大楼门口,站在雨中,他看向手机。
“二十一点五十五。”
“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白炽灯烤灼着视网膜,池竹西的眼前一片空白,就和他的思维如出一辙,有谁在冷硬地发问。
很少和人交谈的池竹西像被谁占据了身体一样,他灵魂悬空,麻木地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盯住身穿警服的男人,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彩。
“我接电话是在二十一点五十一,下车之后花了一分钟支付车费,然后用了三分钟赶到楼下。那个时候我迟疑了,我不想显得太急切,所以停在了门口。”
“然后呢?”
“然后……”
然后雨水泄洪,雷声像要把天炸开一个洞,池竹西死死盯着地面,闪电将沿着雨水流淌到他脚底的颜色照亮,浅浅的红。
伞檐缓缓上移,视野也逐渐变宽,池竹西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额发湿透了,不是因为雨水,而是冷汗。
他设想过无数个他和自己哥哥重逢的画面,尴尬的、温馨的、仇恨的。他也想过池淮左会皱着眉向他道歉,或是跟陌生人一样漠视他的局促。
但人类的想象力总是有限的,事实永远比幻想更无法捉摸。
池淮左就在他面前,躺在地上,四肢扭曲,嘴唇是骇人的红。
他的眼睛瞠大,有什么微弱的东西熄灭了,和池竹西及其相似,但更为硬朗的面容冷得像大理石雕。
他的整个身体也像是大理石雕,可大理石雕的裂缝处不会有源源不断向外溢出的红色,那抹颜色将湿透的白衬衣染得鲜艳。
暴雨倾盆,似乎全世界的雨在这个夜晚都砸到了池淮左的身上,一下一下像是要把人砸穿的气势,他理应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
疼的冷的只有池竹西。
池竹西的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很荒谬的,他突兀反应过来,原来刚才的不止是雷声啊。
接着,他想起以前。
池竹西小时候问池淮左,我是从哪儿来的?池淮左逗他,捏着他肉乎乎的脸说当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池竹西坐在审讯室里,他浑身湿透了,脸色白得像是尸体。
“池淮左掉下来,死在了我的面前。”
第2章
常青市公安局西浦区分局刑事侦查大队人来人往。预审刚从审讯室出来,端着茶杯在监控面前小口吹开杯面的热气。
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刚好停在大楼外,摄像头清楚地记录下了池淮左坠落的瞬间,干脆利落地一下,坠楼的位置就在池竹西正对面两步开外。
“这里为什么黑屏一分钟?什么?停电过?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行行行,局里有备用电源,我不清楚停电行了吧!”
看分局刑侦副队严怀明在那里和监控员互相折磨,预审不缓不急道:“严副,火急火燎干什么,第一次见有人坠楼啊?”
严怀明坐在监控员身边,扬起下巴,指了指画面里的人:“少说风凉话啊。池家俩少爷,常青的池,你知道这个池每年给常青市贡献多少GDP吗?”
预审乐呵呵:“你平时可没少喷咱GDP大户。”
“这能一样?明早结果不出,媒体一爆,上头骂你还是骂我?市局的人已经来了,不搞快点……”
敲门声打断了他剩下的话。
说曹操曹操到,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高集就站在门口。
他抱着刚脱下来的羽绒服,一头发茬上沾着雨,牛仔裤脚被浸湿成深色。一看就是没在值班,被上头临时通知后赶来的。
“高副支队。”刚才交谈的人显然都认识他。
高集打完招呼后把羽绒服随手搭在一边的空椅子上,立刻进入正题:“池竹西那边问完了?”
预审正了正神:“我们没联系上那个司机,网约车那边的录音和路线刚拿到,和池竹西说的没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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