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手机,换了“江普”讷讷道:“我看你一个老爹爹,孤零零蛮可怜的,来支持一下手机贴膜的生意,你说你倒好,把老子……把我的手机屏幕摔碎了,爹爹,别的不说,你总得赔我手机吧……”
手机屏幕上的几十道大小裂痕,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强光,让江念博和在场的一干吃瓜群众忍不住举起手挡住视线。
胖姐又炸了,像只被摸了后腿的猫:“你啷个(怎么)还叫爹爹陪你手机?你啷个脸多大?”
三哥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我赚点钱也不容易……”
“所以你就讹别人钱?”胖姐怒发冲冠,“你抻(伸)出指头数一数,光湾街哪家容易?我妈妈还在加护病房里躺着呢,一天大几千块钱的住院费……”
胖姐声音打颤,说话间就要哭出来。
三哥语气软了,但依旧不松口:“手机是他搞坏的,我让他赔,有错吗?”
“您怎么还睁着眼说瞎话了?”江念博将长者扶在一旁坐好,站起身走到“三哥”面前,俯视眼前瘦弱的小混混,字正腔圆地道。
他天生个子高,视线也高,兼之曾经是学校排球队一员,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类型,这么一动作,他的影子便将“三哥”整个包覆住,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
在这片压迫打击中,他对三哥一字一顿道:“首先,是您先动的手,大伯什么都没做。在场的我、胖姐,都可以做人证,大伯要是有什么伤,您要负全责。其次,您的手机到底是谁摔掉在地上的,喏,外面有摄像头。”
他边说,下巴边朝外扬去。
天线柱上果然安着个圆形的黑盒子。
这摄像头精度怎么样、角度是否合宜,江思博也拿不准,但事已至此,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诈他一诈。
哪儿钻出来的不着调的“黑恶势力”,小混混当得吊儿郎当,就着还想往上升到地头蛇?
收保护费也要讲基|本|法啦。
江念博一手握拳做出警戒动作,另一手却掏出手机:“您要是还有意见,那我现在报警,咱们找警察叔叔评评理。”
“以德服人”和“以武德服人”只差一个字——能动手的人一旦讲起道理,道理会变得分外有道理。
一旁的胖姐也跟着扯嗓门帮腔:“小江不愧是读辽博士滴,说滴明白!三锅,你把我们当苕(傻子)哄是吧?啷个(怎么)你真想再克(去)蹲局子?”
周围的吃瓜群众见风向陡变,也开始对小混混的这幅做派指指点点。
“老子信鸟你滴邪!你给老子等到(等着),还有下次,老子绝对不……”三哥倒是有做小混混的基本觉悟,颇懂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光速理了理方才摔到地上被吹乱的头发,脚底抹油地飘走了。
江念博将长者掺回隔壁手机贴膜店铺,又回胖姐的店里抱来了纸箱。
跨入店门的一刹那,他目光叫门牌上的【二七数码 | 27 CLUB】吸引了过去。
江城有条十分古早的商业街叫“二七路”,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的先头兵,很有一段风光的日子,不知多少胆大心狠的生意人,从在“二七路”摆摊开始,投身浮沉诡谲的商海,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近年来江城开始大力发展经济,新兴商业片区不断增加,“二七路”逐渐门庭冷落车马稀,有点儿“时代的眼泪”的意思。
想来这位身着丝绸衬衫的老人,是从那边新搬来做生意的。
最叹不过英雄迟暮。
旋即,江念博又为长者的“思变”而高兴——【27 CLUB】,来了光湾高新区,门牌上也入乡随俗地带了英文。
江念博学着胖姐的方言调调,小声地念叨:“还蛮洋气的撒!”
“真是太谢谢了。”长者坐回店铺货架后方,打开风扇。
旧而干净的丝绸随着凉风摆荡出不同形状,也带走了方才的混乱无措。长者惬意地呼了口气,指了指江念博的T恤:“小伙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找件干净衣服你先穿着,这件你留在我这儿,我洗好给你送回去。”
“你是在江城科技大学读书?你同我说一下你的地址和电话。”他随即又从柜台下取了毛笔和宣纸,舔了舔墨准备写字。
那毛笔的笔头丰韧饱满,笔杆是很好看的淡青色,在灯光照耀下温润如玉,间或洒着斑点,让人一眼着迷。
江念博还没来得及细想长者为何知道他的学校,一个贴膜店里为什么会出现毛笔宣纸这种画风离离原上谱的东西,却叫长者的眼神攫住了。
他记起长者写在小黑板上的字,想来字如其人,长者样貌清俊,眉目舒朗,下颚线虽然锋利,却自带一股温文尔雅的感觉,很不一般。
年轻时大概也是八零年代大帅比一枚。
江念博收回思绪,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给长者,随即爽快道:“洗衣服就不用了,多大点事儿!我学校离得不远,一会我回宿舍换了就行。大伯,那个什么三哥还是三弟的,要再敢来闹事,你就打电话给我,我非把他按进局子里不可。”
话毕,他不小心瞥了眼身旁的纸箱,方才大杀四方的锐意荡然无存,反而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方才他拒绝了长者借衣服的好意,也是因为这纸箱里装着个“废物”,正配自己这身滑稽的行头。
“我看你好像不开心?”长者记下手机号,将毛笔搁在砚台边,笑问,“有什么事吗?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江念博并不想袒露心迹。
读博读了这么多年,江念博早在坎坷的科研路上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不如意之事何止十之八九?分明就是个绝对值,十。
而可与人言者,无。
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说出来像是憋了一口老血,说出来又显得矫情;不计较的话越想越委屈,计较的话,别人还什么都没说,自己就嫌弃自己小心眼。
于是江念博道:“没有没有。对了,您这家店什么时候开的?我记得这里原来是家网吧啊?叫‘飞鱼网吧’。”
“约摸有大半个月了。”长者掐指算了算,复又摸起毛笔,一边细细擦着,一边摇摇头,“以前这里是什么店,我也不知道,我是直接向房东承租的门面,这儿房租贵,我哪儿能找起中介啊……”
江念博满脸悲愤。
自己今天千里迢迢扛了一箱子“废物”回来不说,累得快嗝屁了,结果连一碗热干面都吃不安生。
这还不算,平时常来的江南皮革厂……【飞鱼网吧】的老板竟然悄咪咪地带着小姨子携款跑路了!
他办的至尊VVIP会员卡里,还充着大几百呢!
长者似是误会了江念博的神情,亚麻色的瞳仁眯起望向他,唇角挑出笑容:“小伙子,你是好人。”
默了默,长者一字一顿,难掩意味深长:“好人会有奇遇的。”
作者有话说:
卑微求一些海星(灬 灬)
第4章 江城渴学基术大学
从这条满是泥水、七弯八绕的“光湾街”尽头左转,过了马路走十分钟,就是江城科学技术大学南三门。
太阳从云层后探头,逐渐现出毒辣原形,照得江念博眯了眼睛的同时,也让南三门上【江城科学技术大学 USTJ】几个镀金超大字体,连带着门内的镀金圆球雕塑,反射出无数道光线,显出某种俗气的闪亮。
不时有身穿跨栏背心和大裤衩的男生们睡眼惺忪,提着装有热干面、豆皮和豆浆的塑料袋,趿拉着拖鞋来来往往。
江念博不禁笑笑。
和早上六点就被迫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光湾广场相比,暑假期间的江科大像个贪睡的孩子,一定要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才能懒洋洋地苏醒。
江城科学技术大学是985、211老牌名校,每年的录取分数线高得吓人,从建校开始就以理工科见长。
理工科发达的坏处是男女比例失调。就连江科大学生,都常常在网上调侃“江科男女三比一,一对情侣一对基”。也正因此,学校在整个华中的高校圈,都落了个“江城渴学基术大学”的奇葩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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