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寻垂眸抿了一口, 眉头紧拧, 立即别开了头:“……苦。”
容华微微一怔, 下意识就着手中杯盏抿了一口:“这是温水……”
话未说完, 便见前者眯着紫眸, 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少年沉默一瞬,耳尖登时泛了红。
他忙将杯盏放在一旁, 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师尊, 我……”
君寻哼笑一声, 别开视线,终于开始审视陈设简陋破旧的房间,将他打断:“……这是哪?”
破阵前,他猜到自己定然不能维持清醒,早已将飞舟的控制权交给容华了。
容华仔细地将师尊扶起,边帮他梳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边温声道:“我们在沈家村,这里是夕月姑娘家。”
君寻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脑昏沉,提不起精神。
“……我睡了多久?”
容华执玉梳的手微顿,缓慢道:“您已睡了三日了。”
君寻默了默,心道果然。
他那时为了破解阵法,直接解开了五重封印,几乎差一点点就要被体内紫焰烧没了,如今尽管醒来,五脏六腑也是伤痕累累,连呼吸都疼。
看容华的样子,大约是一连三日都在运灵帮他压制。
只可惜,水灵气只能安抚紫火,却不能帮他修复受损的脏器。
君寻轻咳几声,将涌上喉间的血气压下,哑着嗓子道:“你发现什么了?”
容华体贴地帮他将过长的青丝松松编成一个发辫,闻言指尖微顿,有些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君寻回首,却见少年张开手指,白皙掌心正躺着一枚黄豆大小的墨珠。
“这是沈姑娘送来,说是在沈公子骨灰中发现的。”
容华顿了顿:“弟子觉得师尊一定对里面内容感兴趣,所以一直没看。”
……记忆结晶?
他下意识伸手要拿,容华却兀地一闪,避开了他的指尖。
君寻抬眸,目露疑问。
后者月眉星目,柔声道:“师尊灵识有损,不能自己看。”
君寻:“……”
是他的错觉?怎么小狼崽子这段时日好似愈发放肆了?
容华笑意温柔,却神色坚定。
君寻冷嗤一声,双臂环胸,没精打采:“……那就赶紧,别磨蹭。”
容华这才微微一笑,起身靠了过来。
君寻本就懒懒坐着,背贴着墙,眼前光线一时被挡,紧接着下巴尖便被前者温暖柔软的指腹勾起。
容华倾身而下,嗓音微哑:“师尊……抬头,我碰不到。”
君寻默了默,刻意忽视二人间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气氛,阖目跟着那股力道抬起头来。
容华看着师尊任由摆布的模样,心头一缩,妄念瞬起。
他眸光深沉,盯着那双血色稀薄的薄唇看了片刻,却见美人眉梢一扬,似笑非笑:“怎么,不会用,需要为师教你么?”
容华骤然回神。
他深呼吸一遭,旋即垂首,与君寻眉心相贴。与此同时,他指尖用力,将手中墨珠捏碎。
记忆结晶通常只能供一人观看,且会对灵识造成一定影响,最不适宜君寻这样灵识动荡的人。
但若能有一人在中间充当载体,便可在不损伤君寻灵识的情况下将他带入那段记忆之中。
这一原理与二人曾经在小世界中讨论过的“灵识相交”有些相似,只是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纠缠。
君寻眼前一荡,便发觉自己整个人正蜷成一团,缩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之后。
“风弟别怕……”
说话的正是尚在幼年的沈夕月,看起来十三四岁,已是个美人胚子,一双杏眼灵动非常,却透着恐惧,望向将二人团团围起的人群。
“各位乡亲……”沈夕月发着抖,却还是努力镇定道,“麻烦你们让一让,我和风弟要回去了……”
说着,她就要领着身后幼弟拨开人群,孰料那些人却纹丝不动,齐齐目光灼灼地望着姐弟俩,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沈夕月抓着幼弟的手登时一紧,护着小孩再次回到原处,不敢动弹。
蓦地,人群中忽然有人冷哼一声,高声道:“你们家是异类!”
沈夕月一缩,却见那句话如冷水入滚油般,登时引得人群炸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大叫。
“你们居然不信真神!!!”
“异类!异类!!”
“村子里容不下你们!!!”
沈夕月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紧紧抱着怀中幼弟,抖如筛糠,却还是在小声辩解:“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异类!”
村民们仿若未闻,包围圈越来越小,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姐弟俩的脸上。
沈夕月吓得一直向后缩,却不料后背一痛,“咚”地撞上身后香案。
君寻这才发觉,周遭环境似乎是个虽简陋、却修缮得十分用心的小庙。
小姑娘这一撞不得了,本就摆在香案边缘的果盘随着本就松松垮垮的香案一晃,竟直接滚了下来,“哗啦”一声碎成数半,内中水果也骨碌碌滚了一地,沾了满身尘土。
此起彼伏的责骂声登时一寂。
沈夕月吓得浑身僵硬,连滚带爬地缩入香案下,便见村民们状如疯癫地尖叫半晌,齐齐跪下,开始向着香案上方磕头哭泣,乞求真神庇佑,不要将福泽收走……
君寻看得一阵烦躁,却被一股温和力量贴近,安抚下来。
二人不能交流,他却立即猜到这是容华的灵识,心底轻哼一声,按捺下去。
却见那些村民个个脑门渗血地抬起头来,目光却直直锁定了香案下相拥哭泣的姐弟俩。
“都是你们!真神要将福泽收走了怎么办!!”
“异类,异类!就不该留你们在村子里!!”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村民们杀气腾腾,饿狼般瞪着发绿的眼睛,就要向着姐弟俩扑过来。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响起一声大喝——
“夕月!夕风!!!”
几乎要被吓傻的沈夕月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爹!我怕!!爹爹!!阿月怕!!!”
一直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沈夕风见状,也跟着大哭出声:“爹爹……阿风也怕……”
君寻借着沈夕风的眼睛望出去,却只能见到一名男子被天光照到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面目。
那人手中抓着一根木棍,正努力突破疯癫的人群,拼命想要靠近两个孩子,却不料身后一人猛地发力,直接将他撞倒在地。
木棍脱手,在地面哐啷啷滚了两圈,紧接着便被疯癫的村民踩断。
男子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拳打脚踢淹没。
“异类!打死他,打死他!”
“不信真神,就要死!”
沈夕月瞳孔紧缩,哭声顷刻湮灭于喉咙深处。
水汪汪的杏眼中倒映出身上鲜血越来越多的男人,她突然尖叫一声,连弟弟都不顾了,手脚并用地爬出香案之下,冲了过去。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信!我信!!!真神万岁真神圣明真神永垂不朽!求你们别打了!!!爹爹!你说话啊!说话啊!!!”
为时已晚。
男子早已在众人拼尽全力的殴打中失去意识,又被女儿的哭声惊醒,拼尽全力地抬头,隔着众人凌乱的脚步与被人一把推翻在地的沈夕月对视。
夕——
月——
他满口鲜血,根本发不出声音,拼尽全力想要伸出一只手,摸一摸女儿的脸。
沈夕月也摔得够呛,一时没能爬起来,只能匍匐着向前伸手,想要抓住爹爹宽大的手掌。
短短数尺,却似天堑。
男人眼中的光逐渐黯淡,沈夕月几次想要冲进来,却都被推搡出去,急得捶地大哭,拼命大喊求饶,却根本无法令加害者停顿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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