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此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琅华宴遍请仙域宗门,与会者少说也有百人。
一百多个仙人境,即便聚沙也能成塔,怎会只能提供这么一点灵力,甚至无法达到他受伤前的状态???
惨叫声逐渐止息,光耀殿前终于安静下来,陷入死寂。
隋无迹黑着脸缓缓睁眼,视线扫过满地横陈的尸体,最终落到最为近前的怀惑、明月尘与谢疏风身上。
三人俱已死亡,尸身被锁链绞得变了形,只能隐约分辨面容。
隋无迹定定看了他们一会,忽然挥手,磅礴怒浪席卷而下,本该被毁作湮粉的尸身却蓦地一幻,紧接着被灵流穿透!
“……假的???”
隋无迹一时有些茫然,他不敢相信地再度释出灵力,果不其然见到地上尸身透明一瞬使其穿过,毫发无损。
隋无迹双目赤红,疯了一般狂甩灵流,却也只能发现地上的尸身仅有一成是真实的,正属于那些依附圣宫的小宗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终于慌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吼叫着将双手抱住头颅,正歇斯底里,空气中却不知从何处幽幽飘来一缕莲香。
隋无迹浑身一僵,不可名状的恐惧席卷周身,几乎令人动弹不得。
他用尽全力扭着僵硬的脖颈,如一尊年久失修的傀儡,一点一点转向下方——
被阵法排斥在外的翻腾云气倏然突破封锁,汇聚收束成一朵一人高下的千瓣莲花。
无尽死寂之中,偶听得一声轻笑。来人打了个响指,云气莲花顷刻瓦解垮落。
万千霜华铺陈而下,融入他繁复曳地的白袍。
青年月眉星目,气度出尘,仿佛天生就是被人簇拥的神明。
察觉到隋无迹的注视,他缓缓抬头,一双青碧色的剔透眼眸犹如世间最优质的美玉,倒映出高台之上狼狈狰狞的敌人。
就在他出现的瞬间,渺渺云气涤荡全场,满地尸体尽数化为光屑,消失不见。
“隋无迹,”那人薄唇微动,嗓音清冽低醇,“好久不见。”
被唤到名讳的圣人几乎立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满面癫狂,指着白衣青年嘶声开口:“不可能——”
“你死了,你早就死了!死在我的手下!!!”
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隋无迹语无伦次道:“是郁雪归,是那个小杂-种干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他骗了我,说他能比他那废物师尊更有用……呕!”
识海身处的纷乱呓语越来越强烈,几乎令他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隋无迹猛然躬身,“哇”地呕出一口黑血。
血液触地的瞬间黑气扭转,竟凭空分裂伸展,化作一滩海葵状的不明生物。
“我不能……不能止步于此……”
隋无迹仿佛没看见自己吐了些什么东西出来一般,掌心光华一闪,化出一柄骨质短剑。
他借着剑的支撑缓慢起身,口中仍旧喋喋不休:“我还没……还没突破真正的界限……这个世界……”
明月之下,原本只是在他背后缭绕的黑影颤抖舒展,伴着他的怒吼,由男子体内穿刺而出!
“我要——成神——!!!”
*
谢折衣满身狼狈,强撑着带君寻来到近神天的入口,便将一枚玉令交予,回去养伤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视线扫过墙壁上的重重阵纹,低嗤一声。
这些阵法他眼熟得很。
当年在归一神殿,那些吸取生命力的阵法正是此阵的反式。靠着这种阵法反哺生命力,怪不得隋无迹甘心一直窝在这个地方数千年。
大抵是圣人离去的缘故,近神天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一丝人气。
君寻凝眸,望着不远处一点光亮行去。
那是一座单独的阵法,空旷无一物,唯有最中央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人原本只是望着魔雾包裹的夜空出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察觉到脚步声,他缓缓回首,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苍白面容。
是郁雪归。
看到君寻,他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有些吃力地起身,微笑。
“……仙君,您终于来了。”
他未着圣宫弟子服制,只是一身简单松垮的白袍,更衬得他身型单薄,仿佛一只苍白的游魂。
君寻停下脚步,似笑非笑:“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是,”郁雪归笑意温和,“因为我有筹码。”
没人挑明,二人却都心照不宣。
只要得知剩下的碎片都在圣宫,君寻就一定会来寻找,这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你是故意被关在这里的,”君寻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歪了歪头,“提前召开琅华宴也是你的主意?”
“仙君还是仙君,”郁雪归似乎对他的反应速度很是满意,“一点就通。”
“……原来你才是那只黄雀。”
君寻嗤笑:“为什么?”
从以前的接触中,君寻就隐约能感觉到郁雪归对圣宫并非一位首席大弟子对宗门该有的态度。
而且从很久以前开始,郁雪归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地引导他的行动。
夸张点说,他能这么快就恢复记忆找回本体,和对方其实有很大的关系。
郁雪归似乎是善意的,而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亦是如此,可君寻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被人窥视、与觊觎的感觉。
郁雪归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定定看了他良久,这才道:“仙君,还记得我曾经跟您说过祖父的事情吗?”
这倒真是问到了君寻的盲区。
轮回次数过多,导致他记性一向不好,不重要的事情更是连耳朵都懒得走一遭。是以仔细回忆才想起来,郁雪归似乎真的和他提过一个人——
郁颂池,当年的九圣之一,害死莲君的凶手。
这样的人活着尚且会被君寻一剑砍了,死了就更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故而他只是冷嗤一声,没有接话。
郁雪归仿佛已然知晓他所想,不疾不徐道:“当年传奇一般的九位圣人,如今只剩一个……仙君觉得是为什么?”
君寻毫无兴趣,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对他来说,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跟蚂蚁死了、或苍蝇死了并无区别。
所幸郁雪归也并非执意要前者回答,他只是低笑着张开双手,脚下阵纹闪烁,二人眼前景象瞬变。
君寻立在一片废墟之中。
此地隐约能够看出从前的辉煌模样——高檐碧瓦、雕梁画栋,似是某个世家世代定居之处。仅由规模便能窥见其当年体量,应是一个延绵百代的巨族。
只是不知为何,此地如今残废破败,没有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
郁雪归仍旧站在不远处。
他好似已来此多次,轻车熟路地绕过断裂的砖墙、残破的石柱,于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拨开草丛,拎出一块几乎快被风蚀干净的牌匾。
上面用古代文刻着一个“郁”字,似乎在昭示着,此地原本的归属。
“凡躯终究有所界限,即便活了数千年,也不得不被寿数所限,终究无法真正得道。”
他将牌匾放下,右手按上左胸,不知在说给谁听:“神之境界仿佛天堑……想以凡人之躯逾越,又岂是容易之事?”
君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改变,正欲戒备,却见青年隐忍地低咳一声,缓缓抬眸——
原本深棕色的瞳仁逐渐褪色,泛出一层清冷如碧的光华。
直到此刻,君寻才忽然发觉,他竟与容华——或者说,莲君,生得有三分相似。
与此同时,青年右掌轻动,由胸口引出了三枚剔透瑰丽的琉璃花瓣。
“祖父被隋无迹掏出心脏时,手里就握着一片这样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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