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着,抬头向那个人笑了笑,靠在枕头上:“你听听,这是我的名字。”
“是啊,那是你的名字。”
席雨眠看向窗外,问:“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那个人沉默着。
“可是我真的很想参加明年的全运会。”
窗外有两只白色的蝴蝶在飞,阳光洒在它们身上,它们看起来真是自在。
席雨眠自言自语:“能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好啊。”
这是席雨眠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梦见自己疾病时候的事情。他醒来的时候,还未能从那种悲戚当中恢复,眼泪不断从眼角滚落,还没有抬起手的力气,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巾。
当时的他那么绝望吗?当时的他那么想活下来吗?
如今的他,因为早已遗忘,自然也不知道假如知道自己没多久可活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心情。哪怕多活一天都好,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多好啊。
如今的他有时觉得日复一日,不知道该做什么,生命不断地重复,没有创造,也没有价值,有时甚至令人有些厌烦,这大概只是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是那个送他书本的人到底是谁?这个声音,和那一句“因为有很想做到的事情吧?”是一样的声音。
这个声音令他无比怀念,他到底是谁呢?是他过去的朋友吗?能够送书给他,想必是他很好的朋友吧?那为什么在他康复以后,这个朋友就不来看他了呢?
你能活着不容易,你要好好活着。
你的命,是我们医院花了很大的功夫救回来的。
每个人都这么对他说,他却把一切都遗忘了。
第11章 11
第二天,席雨眠接到陈宇成的消息,说他们要启程去南州了。林驿桥是从南州一个偏远山区出来的。这几十年来,城镇化进程不断加速,很多山区居民已经搬迁至城镇。林驿桥执意要回到他出生并长大的那个村子,陈宇成说费沧海昨天已经找人先在那儿稍微修缮了一下,但是那个村子早已无人居住,甚至连自来水和电都没有,去那儿的话,大概和露营在野外也无甚差别。
林驿桥拒绝了费沧海提出的让三个护工陪同的提议,只愿意让陈宇成帮助一下自己。陈宇成告诉席雨眠,他觉得林驿桥是自觉时日无多,才会在术后第二天就要求回南州。
林驿桥是乘坐费沧海的私人飞机回的南州。无论是公共的空乘车还是陆用车,高速铁路还是磁悬浮列车,林驿桥都经不起那个折腾了。南州离帝都三千多公里,哪怕乘坐飞机,都要三个小时。
席雨眠又一次去了费沧海的诊室。费沧海站在通往庭院的门那儿,看着庭院。
花园里有一只蝴蝶,形单影只的,流连在花丛当中。
“费医生。”
“小席。”费沧海示意席雨眠坐下,但是今天的他没有泡上一壶茶。非但如此,他都没有坐下,甚至没有把脸从花园的方向转过来。
“那只蝴蝶很开心。”
“你不是蝴蝶,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开心?我觉得它很寂寞。”
“您也不是蝴蝶,怎么知道它寂寞呢?”
“你看它,它身边没有同伴,过了这一季,它就将老死,它每天在花园里,也不知在忙什么。”
席雨眠看着费沧海,问他:“费医生,您说,假如有个机会让这只蝴蝶长生不死,它会愿意吗?”
费沧海笑了笑:“我想它可能不愿意,它看上去有点累了。”
席雨眠和费沧海告别之后,买了去南州的列车票,他会比林驿桥晚半天到达他的家乡。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现在想,他可能应该去看看林驿桥。
在列车上的时候,他又睡着了。他不是个贪睡的人,他的工作让他时刻都要警觉,也许是现在没有了压力,他在陌生的环境中都能睡着了。
“你在画什么?”他转头,就看见那个人在画画。
“心脏。”
席雨眠看见那个人画的心脏,那是和他看的解剖书里一样的心脏。
“这是什么?血管吗?”
“这是主动脉。”
“你为什么要画这个?”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
“这是不是我的心脏?”
那个人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画我的心脏?”他执意问着。
“因为画下来了才不会忘记。”
席雨眠醒来了。列车是全密闭的,但不知为何,他感受到了南国特有的潮湿。他抬头一看,窗外是一块块棋盘状的水田,绿油油的,远方的群山云雾缭绕。
南州都是丘陵,丘陵当中的水田,依然有人耕种,席雨眠知道那应该只是农场所在之处,并非过去的“小桥流水人家”;过去住在丘陵上耕种梯田的人,却是早已搬离了。
帝都至南州的磁悬浮列车,运行总时长是六个小时。从列车站出来,他在网络上找寻可以去林驿桥老家的交通工具,发现只有租车的方式,公共交通工具和出租车都没有通往那里的路线。
山区里无人的村庄越来越多了,人们只去有名的且有人修缮的无人旧村游玩。真正残破的村子,都淹没在长长的青草当中,逐渐成为废墟。南国的植物生命力是很旺盛的,无人踏入之处,一年两年,荒废庭院中的杂草都可以高过屋顶。
席雨眠租借了一套户外的装备,并租了一辆越野车。按陈宇成发来的消息,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林驿桥老家。陈宇成开启了几秒钟视觉共享,席雨眠可以看到那个山村的样貌。
村子四面环山,村子里的房屋确实看起来非常破败,但尚未倒塌,除了稍做修缮的两间房屋,其他的房屋里都长满了杂草。
从陈宇成的眼睛里席雨眠看到了两名男护士和一名医生,不过没看到林驿桥。
“我要去做一个炉灶了,晚点再联系你。”陈宇成这样说。
席雨眠启动了陆用车,山区不是不能用两栖车,只是没有空中车道,开起来比较危险。单纯从性能来说,纯陆用车经用一些,不容易出故障,所以席雨眠没有租借两栖车。
按照导航,那个山村离南州市大概有五十公里路,不算非常远,可是沿途几乎都是山路,车速很慢,席雨眠租到车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了,车开在路上时天渐渐黑了。
他在山路上开车时,姜欣园和他联系了。问他下班没有,吃了饭没有。
他犹豫了一会儿,当作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姜欣园解释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这个时候姜欣园和他联系,他才忽然想起,原来他还有这么样的一个社会关系。也不知是不是梦境一再把他拉回生病那段时间的缘故,对于自己“活着,有了个女朋友”这样的事,他在意识到的时候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觉。
五十公里的山路,他开了大约两个小时。夜间的山路上无法高速行驶,速度快了转弯时容易翻下悬崖。
他把车停在离村子还有一公里左右的空旷处,背上装备,打着营地灯就出发了。
席雨眠自疾病康复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帝都,偶尔会去凌宏远住宅那种好像是山林的地方出任务,但那些地方不是严格意义的农村或者山区,而是有人管理的私人园林。直到走上这里的山路,他才感觉到人工的山林和这种半野生的地方,气息是不一样的。
他从来没在凌宏远家的林子里看到过萤火虫,也没听过青蛙的叫声,那片林子的气温都是经过调节的,而这里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的春末初夏的湿气和微风,那种湿气不是经过精心调控的,而是突如其来地,缠绕在脸上和发梢的,然后又轻轻离去的风。
四下有蝈蝈的叫声,有青蛙的叫声,没有车的声音,也没有人的声音。
席雨眠忽然想到:这就是自然吧?过去的人,是住在自然里的吧?
现在,自然里早已没有人类生存的机会了吧?帝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已住进城镇,在城镇里有吃不尽的食物、坚固而安全的住宅、触手可及的各色娱乐、便捷的医疗和教育、四通八达的交通。没有几个人愿意住在山林里,所有现代人非常简单都能得到的东西,在这里都需要花费数十倍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得到,就算一个人可以自己种地自己收粮食,他也得考虑他的后代是否需要现代化的教育和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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