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苹果树一样,都是被从异乡带来的礼物。
做出判断后,南舟复又好奇起来:“那时候,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江舫心中猛然一紧。
那时候,他知道南舟在被其他玩家围杀。
玩家们在诸多攻略帖中,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个副本boss是如何难以预测,或是辱骂狡猾的boss又坑他们的选关卡,或是赞美南舟的设计、即时应变能力过于真实且逆天,堪称游戏史上的奇迹之一。
江舫全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多管,没有插手。
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游戏角色而已。
即使在隔着图书馆的窗户、看到他衣服下并未愈合的伤口,江舫也以为,这只是游戏的演算,是某种精巧的设计。
于是,那目睹伤口的一瞬心痛也变得好笑起来。
他是个虚假的人物呢。
你也太认真了点。
而现在,那个人就大大方方地躺在自己面前。
因为睡姿,腰间的白衬衫向上翻卷起来,露出柔韧的腰线。
江舫的手缓缓下滑,扶住了他的腰身。
那里的皮肤带着一种异常的柔软和吸附力。
江舫摩挲着他的腰际,答道:“我以为,你是假的。”
所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袖手旁观了。
在你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闻言,南舟一愣,旋即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
江舫目光下移,试图逃避他眼中可能会有的失望,却不慎看到了他从衣裳下摆延伸出的狰狞伤痕。
他心脏刚刚一痛,就听到南舟得出了论点:“那我一定是很重要的。”
江舫:“……?”
南舟抛出了论据:“你认为我是假的,可是,你给一个虚假的人送了苹果树和南极星。”
江舫:“……”
然后,他又发出了灵魂的一问:“你给其他游戏角色送过这些吗?”
可以说是论点精准,论据详实,反问有力。
江舫心中一轻,扶在他腰际的手指轻轻敲打了那侧躺时仍然漂亮流畅的腰线:“没有。”
就在你身上犯过一回傻。够了。
南舟倒没有很感念的样子,只是平静地陈述下去:“我很想苹果树先生,所以我画了你的画像,一开始,我在街道上画,但后来有很多人来永无镇了,他们都想杀我,我担心你会被认出来,所以我把街上的画擦掉了,只在日记里画你。”
江舫心中微酸:“我知道。”
他曾经入侵过南舟的阁楼,看过他的日记。
他还记得翻到某一页时、不意和“种苹果树的少女”面对面的那点错愕和吃惊。
南舟:“画得不好看。因为画来画去,你都不来。”
南舟:“然后,你就来了。”
“易水歌说,《万有引力》游戏失控后,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算一算时间,永无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进入新玩家,但是,有一天,我注意到有一队新玩家突然出现。”
在那个极昼之日,他追着自己的苹果跳下屋顶,落入阳台,推开门扉,捡到了他的好朋友。
“——那间房间里有你,对不对?”
江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温柔地望着他。
“然后你就带我走了。”南舟说,“因为一见钟情,我也愿意跟着你走。”
“那个‘。’,也是我们,是吗?”
是。
“。”就是他们。
这个句号,是江舫给自己的队伍起的名字。
他希望终有一天,他们能为那不明缘由、却无尽无穷的死亡和轮回,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的存在,是一个祝福。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慢慢彼此试探、彼此信任,然后在生死之间筑起了牢不可破的纽带。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在悄然而生。
江舫逐渐意识到,南舟是有体温的、有感情的人。
他会因为自己被关在储物格里的心机生气。
他醉倒的时候,会把酒气吹到自己脸上。
他会抱着自己,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己上色。
江舫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只是他少年时期可望不可即的童话,是他要拯救的王子。
他现实地躺在自己怀里,坐在他的对面。
他有点苦恼地在酒后抱怨道,我好像对你有生殖冲动了。
南舟猜测道:“我们应该一起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我应该非常喜欢你,然后,我们遇到了某种困难……应该是绝路吧。我选择用我的记忆,和高维人做了交易,就和你分开了。‘。’也就这么散了。”
而高维人也以“。”那半年来的积分,来作为正式版游戏的基准线。
南舟能推测到的事情,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江舫却在这时做了一个评价:“真傻。”
这个评价不知道是对谁的,因为他说这话时,目光并不对着南舟。
但南舟却领受了这个评价,认真反驳:“不傻。”
江舫问他:“值得吗?”
那时候幼稚、胆怯、不愿为他付出的自己,值得南舟为他付出一切吗?
南舟说:“我喜欢你呀。”
江舫明显一噎。
“那个时候,应该也是很喜欢的。”
即使那片本该存在记忆的地方像是覆盖了经年的落雪,空荡一片,但南舟仍然可以确定地做出推测。
他自言自语道:“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喜欢,会不会像现在这样……”
江舫捂住了他的嘴巴,脸颊火烧火燎地灼烫。
南舟用眼神询问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说错了。
江舫鼻尖已经烧得发了麻:“……你不要说了。”
南舟抬起手来,试一试他的脸颊温度,会意了。
他自觉主动地把嘴唇抿成一线,自我封闭了起来。
但他很快觉得不对,又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自己想说一句话。
江舫被他的小动作惹得忍俊不禁,摸摸他的嘴角,算是替他解了禁。
南舟知道的事情,到这里也就基本说尽了。
“我知道的说完了。”南舟说,“轮到你了。”
江舫也花了些许时间酝酿情绪。
他轻缓地开口。
“我啊……”江舫说,“我对你说过很伤人的话。”
“比如呢?”
江舫苦笑一声:“我说过,如果你是人,就……”
南舟恍然大悟了:“原来是你啊。”
江舫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迟了很久的抱歉:“对不起。”
但南舟的回答是毫不犹豫的:“没关系。”
他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的喜欢,就算有那么一点沟壑,一句道歉,也足以抵消。
更何况,他们为了到达对方身边,跨越的何止是千山万水那么简单。
江舫:“不生气?”
南舟理性分析:“我知道你父母的事情,你不能接受我们做朋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江舫提醒他:“那时候我没有讲给你我父母的事情。”
南舟代入了一下,便答:“啊,那我会有一点生气。”
“只有一点吗?”江舫笑,“你那个时候都已经决定要离开我了。”
南舟:“唔?”
江舫回忆起了那个和南舟并肩站在彩色玻璃前的夜晚。
昨日如新。
就连听到他打算离开的消息时的一瞬心冷和心悸,都是崭新的。
江舫难得愿意把自己的阴暗和自私剖开来给南舟看。
他开诚布公道:“那个时候,我想把你关起来,不许你走。”
听到这样的发言,南舟非常认真地告诉他:“不会的,你关不住。”
江舫笑着望向南舟的脸,唉了一声:“都说我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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