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98)
皇帝的沉默没持续太久,最后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好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落折磨后终于原谅了这个无辜的女子,他踱着步子走过去,解下了身上厚重的银狐大氅,拢在宠妃的肩头,声音疲惫,不容易地从自己宝贵的时间中挤出那么一点来见苦等了许久的她,“云儿,进去罢。”
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依附在皇帝身上,赤足踩着雪,莹洁的雪水沿着脚踝在地砖上晕出一道深色的水迹,她被冻得滚圆通红的足跟交错着,跌跌绊绊地走进暖烘烘的屋内,身体无一处不透露着那恰如其分的娇媚。
皇帝想,冷落这么久没见,是什么把这个女人滋养成这幅模样。
他狐疑的目光在屋外的侍卫上梭巡,即便他自己舍弃的东西也绝不能落入别人的手,整个后宫的女人低微到一个宫女,没有他的准许那处女地都不该被他人印下一串脏污的脚印。
皇帝带着轻贱的眼神刺痛了她,她捋着自己的散乱的发,脸上做的那些手脚,皇帝不仅不会看出来,反而正将那懒梳洗的美完全展露在皇帝面前,皇帝仔细打量着她,那颗帝王惯有的怀疑心终于落了回去。
女为悦己者容,若真有什么,那也不会这副模样,不可否认的是,瞿霜云这副模样也足以让人心神荡漾神魂颠倒。皇帝自信满满的,高傲的想,他当然和这些人不同,他是九五至尊,是天子。
但总要安抚一下这个可怜贞洁的女子,于是他怜惜地捧起瞿霜云的脸,干燥的指腹蹭去瞿霜云脸上的雪籽,他无需解释自己的冷落,动作已经表明了他大发慈悲的原谅。
瞿霜云错在何处呢,她自己心里如明镜,错的总之不会是皇帝。
皇帝望见桌上的梨羹,还冒着一点温热的白气,他搂住瞿霜云坐了下来,手摸上了那盅梨羹,声音软化下来,如同平凡夫妻的口吻,“哦?为朕准备的?”
明明提前便恳切卑微地递了话,他却故作一副不清楚的模样。
“陛下,凉了便不好喝了,再热热吧。”瞿霜云望着那盅梨羹,忽然来的那一点心软会害了她,她却还是控制不住。
“不必麻烦了,这样便很好。”皇帝不喜欢这种甜腻的糖水,冷热也并不在意,抱着的总是一副就当作吃药的心思。
吃了,才能体现他的宽容大度,他的不计前嫌。
瞿霜云抿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得很甜。
梨子炖得很烂,入口软糯香甜,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没有皇帝想的那样甜
腻,甚至还有点上瘾,里面还加了枸杞燕窝,炖得黏黏糊糊的,皇帝舀了一勺放瞿霜云唇边,瞿霜云牙关轻轻咬住了,犹豫不过一瞬,便张开唇将那口梨羹咽下了肚。
她软滑的手搭上了皇帝的肩,整个人伏了上去,掩住了脸上复杂的神色,随后她很快抬起眼,眼睫颤动着,嘴唇半掀,白粉的脸带着养尊处优的贵气,语气却轻佻得有点贱,“陛下,今日留下么?”
她相信,男子同女子的所有矛盾都能在一次身体的出卖中化解。
就像她的母亲,无论被人如何欺侮,在主母告了状后被冷落,只要那么一遇上,她母亲尚未老去的姿色还能被那个老牲口瞧得勾销前尘。
那一团红色被揉皱,整个人也被揉得融了,白腻的身体散发着一股热融的气息,香馥的热气自身后扑到皇帝的背上,皇帝沉默地看着她千方百计施展着自己的美丽。
汗浸湿了她的头发,湿黏在脸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位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放在帝王胸前的手缓缓上移,搭在了那羸弱不堪的咽喉,帝王黑深的瞳孔印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她呼出一口气,手又柔柔地移上去,蹭去帝王额上的汗。
热水被唤了几次后,皇帝坐着龙辇走了。
瞿霜云摊在床上,宛如一滩软泥,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她毫不介意地在太监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汗津津的手臂伸出去随意地挥了挥,唤了一声,“霜雪。”
被扶进热水里后,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身体沉进水里,粉白的身体在水里虚浮地晃着,乌黑的发浮上来,任由霜雪拿着皂粉洗干净,她在水里忽然痴痴笑了起来,像个无知懵懂的少女初入宫时的笑。
一连串水泡涌到水面炸碎,霜雪不敢问,勤勤恳恳地洗着,女人却猛地从水里钻出来,眼睛闭着,脸上的粉彻底洗净了,隐隐能在眼尾看到一丝细纹,她跟她母亲一样,虽然美丽让人惊艳,却也比大夏女子更容易老去。
她竭力保养这幅皮囊,能得到这样的结果算是好的。
她两只手臂搭在池边,蓦地睁开眼,眼睛向上觑着霜雪,脸上带了点笑意,“嗯,等本宫得了势,你也算大太监了。”
“想要万福安的位置么?”
第116章
年二十九的晚上,将士们临行前喝下一碗热酒,悄无声息地出发了,凌云不知怎的提出要跟着楚江离一同去,而古承安也没有说些反对的话,楚江离疑惑是疑惑,考虑到等解药找回后无放心的人带回,便也同意了。
古承安之前便说毒王同他来信过,言明在楼马找一种珍贵的草药,甚至主动说明可以帮楚江离验明解药真假,古承安知道毒王这人的性子,从不做亏本买卖,定是打了什么其他的主意,他与楚江离讲明,楚江离考虑片刻便允下了。
路瑾胤身边不能离了古承安,若不是古承安没有反对,他也不会同意凌云跟着,只能再想法子,若他能亲自带药回来定是最好不过,但万一呢。
楚江离一行人打扮成商队模样分两路出发,大型部队在后面赶路,楚江离坐的是商队惯用的马车,凌云临行时才上来,不知道被古承安捉去说了些什么,来后便一直坐在马车外面,浑身笼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
出发没多久的时候,楚江离便叫凌云到马车里来,他知道上次受过伤后凌云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他连唤了好几声,凌云都没作声,他便作罢,马车内的窗户大敞着,没过多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
先前的雪还没化完,便又迎来一场,天地间茫茫雪色,他回头往后面已被雪色掩去的回路望去,那座边城已经缩成了一个黑色的点,在漫天纷飞的白中若隐若现。
他缩回撩开窗帘的手,指尖紧紧半刻便冻得冰凉,他皱着眉推开马车的门,男人压根没有在驱车,而是坐在一边,身上披着的黑貂大氅已经落满了雪,那身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忘的,他心猛地一跳,急急唤停了马车。
男人有些紧张,当那双手抚上兜帽时,他微微颤了一下,手指蜷了起来,但是他却无法挣脱,亦或者他总是无法拒绝那双手,他直接握住了那双手,沉吟着,无可奈何似地叹息了一声,“唔,被你抓住了。”
楚江离已经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彻底恍然大悟,为何古承安一句话也没说,而凌云一副吞吞吐吐心虚的样子,他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没想到路瑾胤会这样任性,很艰难又痛苦地下了决定,他扭头朝后面的马车队伍中唤了校尉一声,“把凌云送回去。”
校尉小跑过来,看见“凌云”的脸后一下子愣了,“这……这……”他心里骂娘,这小两口的事他怎么好掺和,何况路瑾胤是一般人吗,但将军的话比他的脑袋还重要,他伸出手扶住男人,干巴巴道:“这,我还是送您回去罢。”
路瑾胤那双手死死扣着楚江离的手腕不肯松,楚江离的心不得不硬成一块生铁,任路瑾胤眉眼敛着,眼中的雾气快漫出来也不松口,“凌云,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么?”
“让你回去是为你好。”
路瑾胤猛地挣开校尉的手,低声道:“我有话同将军说。”
他撩起眼帘朝楚江离望去,眼中的雾气散得一干二净,周身的气势也变了,校尉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偷偷瞧了楚江离一眼,见楚江离默然,才回到了后面的队伍中。
男人带着一身寒意钻进了车厢,底下铺着厚重的长毛垫,摆满了箱椁,一个典型的大夏富商的马车,楚江离对这都没怎么花心思,都是手下人弄的,楚江离不知道的是,这箱椁里的东西都是男人准备的。
两人静默地坐在那里,黑色的貂毛大氅扔在一边,男人深不见底的瞳孔盯着他,眼中毫不伪装地带着两团烧亮的火,胸口的怒气攒足了一个劲儿往外溢。
路瑾胤的嗓音因怒气拉扯着到了极限,反而变得紧涩喑哑,“为我好?”
“如何是为我好?”路瑾胤俯过身,身上的侵略气息让强势惯了的楚江离有些不适,他手指攥着地毯上的长毛,手心湿漉漉的,话语都堵在嗓子里。
“如果你真为我好,你就不该以身犯险。”
楚江离牙关攒着,半晌才吐出一口灼热的气,哽声道:“我是臣子,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路瑾胤替他把话接下去,“所以,你的心里不止我一个,还有天下万民。”
路瑾胤的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湿润的呼吸灼烫着他的胸口,烫得他胸口发痛,路瑾胤汹涌的情绪快要爆发,他的喉咙却被酸涩的情绪堵住了,说不出一句安抚的话,车厢内寂静一片。
“我很嫉妒。”路瑾胤的眼眶晕湿了,滚烫的泪浸透了楚江离的前襟,“我嫉妒他们。”
“你在我心里是抵过世间万物的,”路瑾胤哽咽道,“我只有你,你呢?”
他并不想在楚江离面前总是一副软弱的样子,他想让楚江离知道,自己也是靠得住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抽噎起来,泪溅烫在楚江离的肌肤上,像火星子蓦地烫了心尖一下,楚江离呼吸一滞,生硬的话在舌尖徘徊,却无法吐出。
殿下,殿下怎么能说只有我呢,天下万民都是殿下的子民。
天下都是殿下的。
楚江离怎么抵得过天下万民?
路瑾胤熟门熟路地从箱椁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瓷瓶,扔了一车厢,随着马车摇晃,滚过来又滚过去,他抵着楚江离的胸口,痛得极深地剖开内心,把那些藏在身体深处没出息、绝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的话吐露出来,“我想要的太多,若没有你,我是存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