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28)
旁边的女人捧着灯放入水中,喃喃道:“只望君心似我心,岁岁年年不曾变。”
“月明,她在作何?”
楚江离低声道:“今日可以许愿,”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关于姻缘的。”
路瑾胤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解,“月明,那孤也可以许愿吗?”
低沉的嗓音拉长了音调在耳边炸响,湿热的气息在耳廓围绕,楚江离耳根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掩去内心的悸动,“嗯。”
路瑾胤又贴近他一点,楚江离垂下的眼盯着那一开一合的唇,天真的话语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却丝毫没有维和感,更像是故作天真,若不是楚江离了解他,都快被他骗了过去,“月明,孤想亲亲你。”
楚江离呼吸一滞,不等他反应过来,路瑾胤便猛然凑近他,他一下子僵住了,带着梅花糕甜味的一个吻印在他的唇角,路瑾胤闭着眼,颤动的睫毛扫在他的脸颊,又酥又痒,仿佛挠在他的心上。
“月明,”在满河流淌的莹莹烛光下,路瑾胤望着他温柔沉静的眉眼,期期艾艾却又坚定道:“以后让孤保护你,孤已经长大了。”
第29章
宫中的过年不似平常家里温馨,即使大红色的灯笼窗花随处可见,这是一种森冷的热闹,但奴才们还是比往日开心的,在过年期间即使犯了错也不会受到很重的责罚,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当然,规矩却比往日更多。
东宫却没有这些规矩,东宫的奴才们被遣散了大半,只留下了两个扫外院的粗使奴仆和两个贴身的奴才。
这是楚江离的意思,路瑾胤对这些也不在意,他根本不在乎外界的事情,他每日只在意楚江离又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楚钰一直想进宫来伺候楚江离,但是楚江离没有应允,楚钰对他而言还有其他的作用,他并不希望这一片窄小的四方天空困住楚钰。
楚江离这段时间很少去练兵场,每周也只去一次,练兵场有亲信盯着,他倒是可以放心下来,在宫中他也不曾松懈,每日练完剑便教路瑾胤看兵书,路瑾胤即使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学得很是认真。
皇上因着楚江离的面子,来东宫用过几次膳,碰上了便也考了路瑾胤几句,路瑾胤也都答了上来,当时皇上眼神中也难得流露出赞赏的情绪。
天更冷了,入眼之处皆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呵出的气息都化作白雾飘飘荡荡飞上天空,聂争从广储司领了银骨炭回来,过去领的都是一些废炭的边角料,燃烧起来烟雾浓浓不说,还呛鼻,去年路瑾胤还因此嗓子发疼发痒,难受了两月有余。
楚江离来了东宫后,东宫的待遇也不同往日了。
聂争捧着大红色的灯笼走到屋外,对着高高的屋檐比了比,他心中生出一种对未来日子的期冀,毕竟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抱着灯笼正准备踩着立柱爬上去时,余光却扫见一个粗使丫鬟抱着扫帚呆呆地站在远处。
聂争身形一顿,他抱着灯笼走过去,那丫鬟猛然回过神,手中的扫帚应声倒地,她慌乱地蹲下捡起了扫帚,圆白的一张脸都羞红了,怯怯地躲避着聂争的目光,嘴唇嗫嚅两下,始终一句话未发。
聂争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丫鬟的名字,叫绿彤,年纪不大,才十五六岁,他看绿彤的样子一时不明白,道:“绿彤,今日的洒扫做完了么?”
绿彤眼睫巨颤,抬起眼对上他的地垂下了眸子,支支吾吾道:“做,做完了。”
她抿了抿唇,两只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她始终没有鼓起勇气,乌黑的头发团成发髻散落一缕在耳侧,聂争顺手将那缕发别在她耳后,疑惑道:“你是有事要找我么?”
绿彤涨红着脸,攥紧了手中的扫帚,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没,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需要帮忙吗?”她慌忙补充道,“我,我什么都会,剪窗花,缝衣服,我都会!”
聂争愣了一下,有女孩子愿意帮他,这倒是头一回,他不了解女孩子心中的小九九,大大咧咧地也不推辞,应道:“现在倒是没有,那我以后就麻烦你了。”
绿彤终于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小小的酒窝深陷在脸颊,她圆润的眼睛眨了眨,又小心的敛了笑,道:“那说好了。”
聂争摸不着头脑,却也觉得绿彤这个女孩子倒是不错,愿意自己的忙,殿下爱玩,经常蹭破衣袍,他每天对着昏暗的烛光缝衣服瞪瞎了,他又笨手笨脚的,缝出来也是歪歪扭扭的,难看至极。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躲在草丛中的路瑾胤,路瑾胤握着一把陶瓷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两人,他蹲了半天也没人发现他,胸腔莫名的沉闷起来,他嘟了嘟嘴,重重地咳了一声。
聂争听见声音,警惕地一回头,便看见路瑾胤蹲在地上,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袍,这还是自己早上给他换上的,而鎏金的衣摆拖在地上,污泥便沾染在上面,两个袖子埋进土里,他只看这一眼便脑仁直抽抽。
等他走过去,路瑾胤还呆呆地看着他,聂争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蹲在地上道:“殿下,咱们去换件衣裳吧。”
路瑾胤瘪着嘴,道:“孤还没做完手头的事呢。”
聂争低头一看,路瑾胤用来挖土的那只陶瓷勺分外眼熟,他再一看,便是笑都笑不出来了,那勺子是他吃饭用的,他也不知道路瑾胤从哪里找到的,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无语凝噎半晌,才问道:“殿下,您在做什么呢?”
路瑾胤眨了眨眼,“你怎么那么笨,你看不出来么,孤在挖坑。”
聂争:“……”
路瑾胤见他还是不解,难以忍受他的蠢笨,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物件在聂争面前摇了摇。
那物件刚拿出来,一股诡异的血腥混着腐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聂争心下一凛,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路瑾胤过去也没少做这种事,他瞪大了眼,将那物件看清楚了——一只死了的麻雀。
他心中松了口气,倒还好,好歹不是什么死老鼠之类的,路瑾胤晃着手中的麻雀,清润的眼睛望着他,充满了天真,“孤要挖个坑将它埋起来。”他有些难过地伸手抚了抚麻雀灰溜溜的羽毛,低声道:“它好可怜,天气太冷了,它冻死了。”
聂争心想,殿下应该可怜可怜自己,这种天气还要给殿下洗衣服,他这样想却不能说出来,只能道:“殿下,让奴才来,您赶紧去换了衣服背书罢,不然等会将军午睡醒了要生气了。”
路瑾胤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左右环顾了一下,他还没见过楚江离对他发脾气,他却仍害怕的很,他不想楚江离生气。
他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尘土顿时飞扬起来,聂争摸了把脸上的灰,咳嗽着道:“殿下快去洗漱一下罢。”
路瑾胤点点头,转头便走,过了会儿他又转返回来,一脸严肃的看着聂争,聂争被他这样一看,一下子有些心虚,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路瑾胤瞪着眼睛,压低了嗓音道:“你别告诉月明啊。”
聂争:“……”
殿下这么不信任他吗,他是喜欢告黑状的人吗?
路瑾胤走后,他任劳任怨地挖完了坑,将路瑾胤捡到的宝贝埋了起来,等他做完这一切,绿彤已经走了,他看了看日头,天也不早了,他洗了手便去叫楚江离起床。
等他进了房,才发现楚江离早就醒了,正靠在床边看自己那只玉扇,玉扇上的小鸡啄米图旁还提了字,图画的难看,那字却苍劲有力,给人一种大气磅礴的肃杀感,这一看便是楚江离的字。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聂争打了个哆嗦,心道,真是腻歪。
楚江离终于注意到了他,眼波一横便知道他要做什么,“殿下又怎么了?”
聂争叹了口气,道:“殿下又去玩土了。”
楚江离半晌无语,最后只是道:“由殿下去好了,东宫也无甚乐趣,囚着他也是沉闷,殿下高兴便好。”
“可是殿下已经朝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若对殿下再严加管教,殿下定能恢复和常人相同。”
楚江离眉头微蹙,似不愉地看他一眼,“殿下如今和常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殿下性子天真了些,今日这样的话,我以后不想再听见。”
聂争道:“是,爷。”
路瑾胤洗漱完,带着一身热腾的水汽跑了进来,他看见楚江离醒了,早将刚才担忧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急急便往楚江离身上扑,楚江离稳稳接住他,道:“怀冰,怎么穿这么少。”
路瑾胤记起自己刚才做的事,心虚不已,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楚江离白皙的脖颈上,他闷闷地将脑袋埋了下去,凑在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孤不冷。”
楚江离也不阻止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作乱,只道:“天气凉了,发了热病怎么办。”
路瑾胤灰溜溜地被捉去添了衣服,再过来时楚江离已经披上了鲜艳的红狐大氅,火红的皮毛衬得那张白皙精致的脸更为艳丽,而那凌厉的眉眼又将这种艳丽压去三分,添上一种英气。
聂争给路瑾胤理好衣裳,道:“殿下,今晚宫里要举办宫宴,可要早点去,去后莫随意张口坏了规矩。”
路瑾胤瘪着嘴听聂争尖细的声音在那里念叨个不停,也不知道聂争说了多久,他脑袋都开始发晕,楚江离终于看不过去了,打断了聂争的啰嗦,“好了,其余的有我。”
晚上的宫宴听说是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不仅邀请了文武百官,还邀请了赤奴的三王子,甚至连文武百官的家眷的名额也比平时多了一倍。
这也代表着楚江离的祖母这次会来,楚江离已经有段时日不见祖母了,上次受伤的事情传回将军府后,祖母的眼睛都哭红了,听楚钰说,骂了楚大将军一整天,就骂他不该让楚江离嫁进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