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笑得明朗大方的贺华年,谢樽虽然在心底叹息一声,顿感头痛。
可能他和贺华年赵泽风这类性格外放的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缘分吧。
原本在他尚且懵懂落魄时,贺华年王锦玉二人就已经与他有了些零碎交集。
而从去年此时他入了书院后,不知为何,贺华年就显得十分自来熟,时常拉着王锦玉来找自己。
一来二去,三人也算能在书院里说得上几句话了。
“若我没记错,十日前怀王殿下的诗会上我们才见过。”
“嘿嘿嘿,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算来,我们几个那可算是许久未见了。”说罢,贺华年向旁边挪了一步,让在他身后的王锦玉与谢樽打了个照面,“你说对吧,锦玉。”
“嗯。”王锦玉眉头微蹙,神色冷淡。
谢樽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生了些小小的别扭。
其实他偶尔能从王锦玉看来的眼神里看出些许不喜,但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对方到底看他哪里不顺眼了。
不过王锦玉不愿与他相交,他也不稀罕上赶着倒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况且他也不想与这些人有过多交集。
至于从前王锦玉于他的恩情,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还的。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等着贺华年哈哈笑着说些别的什么时,王锦玉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更加冷淡,淡淡丢下一句话转头便走。
“华年,时辰不早了。”
一见王锦玉那副样子,谢樽便多少猜到是谁来了。
前面王锦玉和贺华年刚一踏进书院,谢樽就感觉自己另一边肩膀也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去,不出所料是赵泽风。
赵泽风脸颊晕红,覆着薄汗,整个人火炉似的往外冒着热气,一上来便搭上谢樽的肩膀,带着谢樽边走边滔滔不绝地聊起了天。
鸿鹄书院的建筑雅致精巧,常青的松柏之间时有墨香浮动,伴着晨光与浅雾,有尚且稚嫩的朗朗读书声起伏。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谢樽坐在边缘,嘴跟着众人张张合合念着那首黍离,实际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手中的诗经也早已翻到后面不知道那个章节里去了。
这诗经他已然尽数背下,虽然其中诸多章节还未揣摩明白,但也算有所进益了。年节之后,他被屋里那暖融融的炭火捂得懈怠了不少,以后不可再犯……
谢樽正想得出神,却忽然注意到桌案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浑身一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书翻回了自己小指隔着的那一页后才仰头看去。
只见应无忧一身青黑长袍,正低头看着就坐在谢樽隔壁,此时已然杵着下巴睡得香甜的赵泽风。
“……”
谢樽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又看了看已经隔在他们之间的应无忧,瞬间得出了此事已经无药可救的论断。
果不其然,下一刻应无忧的充满怒气的声音便在众人耳边猛然炸开:
“赵泽风!”
这一声动静可不算小,赵泽霎时风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一个“在”字脱口而出。
看着他脸上有些尴尬的笑容,应无忧只觉得自己脑袋突突地痛。
……
这才第一天,赵泽风就又被留堂了。
他独自坐在案前看着自己面前一片凌乱的宣纸头皮发麻。
周围的同窗陆陆续续地结伴离开,谢樽将零零碎碎的东西一一收进书箱,乘着应无忧不注意,塞了块糕点给给赵泽风,给了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等到人都走空了,赵泽风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应无忧跟前。
应无忧是去年的探花郎,出身寒微,在如今这个朝堂被世家大族垄断的情况下,他的存在算是凤毛麟角了。
也许是初入官场,进的又是书院,应无忧不像其他先生那样对赵泽风持爱听不听的态度。
“先生。”赵泽风恭敬道。
虽然苦于天天被罚,但说实话赵泽风还是挺喜欢应无忧的。
“人生只百年,一寸光阴不可轻,我记得我与你说过许多遍了。”
“临帖四张,再把今日授的内容背清楚了再走。”应无忧叹息一声,头都没抬,抽出两张新裁好的宣纸递了过去。
赵泽风有些想讨价还价,但踌躇了片刻,还是苦着脸应了。
万一应无忧一个生气又给他翻倍,直接变成八张,那他可受不了。
待到天色暗沉,赵泽风看着面前完成的大字动了动僵麻的手指,霎时感觉屁股下面长了刺,一刻都坐不住了。
他颠颠地拿着字递给应无忧,期盼着对方立刻放他回去。
赵泽风的字并不差,在同龄人中也能算得上中上之流了,应无忧没挑什么错处,只将字压在了镇纸下,面上余怒未消:
“我看四张还是少了些,你是半点不怕,若下次再被我逮到,就是八张,十六张。”
赵泽风自然满口答应,保证下次不会再犯,然后将自己桌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了书箱里,拎着便一溜烟地跑了,活像背后有什么恶鬼在追一样。
看着他的背影,应无忧长叹一声,招来了院里的侍童交代了两句,便自己抱着几卷书出了学堂。
入夜之后书院寂静无声,穿过一条幽长的竹径,应无忧轻轻敲响了竹径尽头的那道门扉。
随着门内传来回应,应无忧推门而入。
屋内墨香浓郁,谢樽将笔搁下起身作揖,然后将桌案前的位子让给了应无忧。
“想来先生这次罚的更重了些。”谢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应无忧翻看着自己新临好的几幅字。
世人大多只知应无忧在中举前一直受谢家接济,作为谢家的幕僚寄住谢家,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在谢家还曾作为师者教导过一个孩子。
两年前,谢淳将他带到了应无忧面前,由应无忧为他启蒙。
应无忧迅速看完了这几幅小字,同样的时间里,谢樽临出的是赵泽风的两倍有余,甚至更加规整。
见他点了头,谢樽将字悉数卷起,然后随意地塞进了角落里堆放的一堆纸卷里。
看着谢樽,应无忧心下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时常觉得谢樽实在太不像个年仅七岁的孩童,他总爱独来独往,满身疏离,偶尔流露出的孩童心性也会被他自己迅速掩藏,不向任何人表露。
应无忧说不准在这长安城里,这算好还是不好,但在他看来如此生活未免太过辛苦了些。
他能明白谢樽这样性格的来源,也知道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过自从赵泽风来了来了长安之后,情似乎有所好转?也许再过些年谢樽也会有所改变吧。
眨眼两月过去,春满山河。
这两个月谢樽可谓是过得水深火热,鸡飞狗跳,光是想想,谢樽就觉得自己头皮阵阵发麻。
他还依稀记得不久前学堂里赵泽风看见王锦玉时瞪大的双眼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原本教授王锦玉的先生并非应无忧,但原先那位升了官后被调去地方任职,王锦玉几番权衡,最后便选中了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应无忧作为自己在这书院中的先生。
他来了,贺华年自然不会落下。
结果这么一来,谢樽、赵泽风、王锦玉和贺华年四人,就坐进了同一处学堂。
谢樽每日都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在偶尔与王锦玉目光相接时,他觉得对方也是和他同样的感觉。
好不容易又熬完了一月,终于到了即将沐修那天。
因为第二天沐休,还未下学鸿鹄书院里便开始气氛躁动,像刚撒了食的鱼池似的翻腾着不大不小的水花。
“啪”的一声轻响,谢樽桌上被扔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谢樽转头看去,果然看见赵泽风正对着他挤眉弄眼,眼神希冀,示意他赶紧打开看看。
纸团打开,上面只简简单单写了三个字——百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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