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农者脱离土地,亩产下降,可还养得活那么多人?至于粮食短缺的后果,想必不用我说。”
农乃国本,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崩落之始。
“除非一个人能种出两个人的粮食,甚至更多,你所期望的未来才有成为现实的可能。”
“我明白,方田就为此而生,虽然百姓脱离土地,亩产必然下降,但方田改税,可以将原本被世家豪绅侵吞的那部分归民归国,只要统筹得当,便可稳固运转。”
只是可能会把他累死罢了……而且方田改税想要落实,也没那么容易,地方多得是阳奉阴违的小人,陆擎洲拨了赵泽风为他所用,但赵泽风再怎么样也只有一个人,偌大虞朝,想要监察到细微之处也并不容易。
十年心血,他已然尽全力将这些漏洞一一填补,但未免有力不从心之处。
“不够。”谢樽摇了摇头,“终究治标不治本。”
谢淳一时沉默下来,雅间中再次沉默下来,或许是因为陆景渊把这一整层楼都包了下来,又让薛寒守的水泄不通,周围几乎寂静得落针可闻。
“我记得很多年前工部就有人在研究农机,不知道那么多年过去可有所成?”旁观已久的陆景渊忽然再次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谢樽眉梢一挑,顺口问了一句。
“身为太子,通晓六部事宜不是应当?”
闻言谢淳冷笑一声:“容我提醒一句,秦王殿下,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你恐怕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国公说笑。”陆景渊对谢淳夹枪带棒的话早已习惯,从前谢淳对他还算得上是以礼相待,自从知道了他和谢樽的事后便是横眉冷对了,“若是先前所论传了出去,诸位恐怕能求个同年同月同日死了,黄泉路上有国公相陪,想必本王不会寂寞。”
“……”谢淳脸瞬间又黑了几分。
陆景渊微笑颔首,又道:“国公既然知晓问题所在,又何必闭门造车苦了自己,既然不精于此道,那便张榜求才就是。”
“我桌案上的文书都快要顶上房梁了,实在是分身乏术。”
陆景渊烹茶的手一顿,看向谢淳的眼神逐渐变得意味不明起来,他缓缓将目光移向谢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和他一样的怀疑。
看来谢淳行事异常激进,是姜太公钓鱼呢,说不定钓的……还不止他们。
“哥……你是不是想找人帮忙。”谢樽接收到陆景渊的暗示便轻咳几声,委婉问道。
其实他想问的是,是不是想要陆景渊帮忙来着,但是考虑到他哥的面子还是换了个问法。
闻言谢淳脸色一僵,没承认也没否认,就这样半晌没出声。在座的各位也不是孩子了,这种等同于默认的行为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谢樽心下了然,递给陆景渊一个眼神,示意他是时候开口了,毕竟他们今日也不是赶着来论道的。
“需要的人手,要解决的难题我都能为国公解决,另外,国公的新律进行的也不甚顺利吧,此事我亦可鼎力相助相助,但有条件。”
“你送来的人,供你驱策……”谢淳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景渊,似乎在说他异想天开,“我为你大开方便之门,让你在朝堂之上遍植势力,你居然还要提别的条件?莫不是把谢某当成了冤大头?”
“说笑,若国公答应了,我便不会对此事加以拦截,反而还会助国公一臂之力,这可是二换二的公平买卖。”
“你管这叫二换二?”谢淳瞪着陆景渊,眉头蹙起,看上去火气不小。
“我不给国公找麻烦,又倾力相助,国公给我行个方便,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岂非二对二?”
“……”谢淳看着一脸坦荡,完全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何不妥的陆景渊,一口哑火了的气不上不下地憋在了胸口。
以前他怎么从未发现,陆景渊居然还有泼皮无赖的潜质?
“你先说说条件吧。”
“新法不可风行,需四地试行,商埠也需去半。”
“哪四地?”
陆景渊看着谢淳,几乎一字一顿道:“京畿、武威、江夏、广陵。”
第138章
闻言, 谢淳唇边泄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皆为要道枢纽,合情合理,我似乎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只是这四个地方, 有半数皆掌握在陆景渊手中,江夏武威二地自不必多言, 至于广陵……据他所知,程云锦至今都没有断了扶持陆景渊的心思。
想起程云锦,谢淳眉头轻皱, 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不过无妨, 随着他与陆景渊联络渐深, 这些地方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插上一脚了。
如今……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他在朝堂之上看似势大,却也寸步难行,赵家崇武,理不清这些尔虞我诈, 赵家帮不上他的地方,有陆景渊稍作填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会不会养虎为患, 便他日再议吧, 总比他的新法中道崩殂要好。
“可以。”谢淳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陆景渊的要求, “如今你受限一方,你我的交谊亦不可走到台前, 那……你打算让谁登台呢?”
此事陆景渊早有决断, 多年来他在朝堂之上苦心经营的势力,自始至终只围绕一人建立:“应无忧二十年前曾为谢府门客,如今再次入幕谢府, 想必也是一段佳话吧。”
“……”
“你竟仍与他有旧……也是,当年徐行之离开后, 你便是由他教导。”谢淳低声喃喃,眼底掠过一道暗光,“你笼络人心的本事不小,这些个旧部倒是个个对你死心塌地。”
说着,谢淳瞥了一眼旁边自斟自饮,满脸无辜,好像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的谢樽,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他把将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咽了回去,瞪视道:
“你明日便走?”谢淳声音里憋着一股气,语气听起来不甚友善。
“是,已经拖了许久,再不走,武威那边恐怕都要忘了还有我这号人了。”谢樽应道。
“好吧……”纵然心下不舍,但谢淳也知晓轻重缓急,“今日回去我便点上几人与你一道,他们都是谢家心腹,你尽可信任。”
“另外……”谢淳眉头微皱,犹豫片刻才道,“由我坐镇中央,武威该有的钱粮不会少了分毫,但多余的,我恐怕一时半会儿帮不上什么忙。”
若想建立一支所向披靡的边军,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可谓是一笔天文数字,虽然陆擎洲那边拨了不少银钱给谢樽,但恐怕还远远不够。
而依照谢家如今情况,供给了自己这边,已经分不出多少资源再给谢樽了。
“这就不必国公费心了。”陆景渊勾起唇角,瞧上去心情颇好地打断道,“江夏商会……不,整个秦王府所属,都将倾力相助。”
多年来,他积累下的银钱,整个大虞恐怕少有敌手,这些足够给谢樽挥霍了,可瞧不上谢淳手里那三瓜两枣。
虽然陆景渊没有把那后半截话宣之于口,但谢淳还是从他投来的眼神中窥见了一二。
“你……”
谢樽瞪了一眼陆景渊,赶在谢淳继续开口前匆匆打断道:“我的事早已有了定论,今日便不劳二位,不劳二位。”
“咳咳咳,正事说完了吧?说完了开饭开饭,都这个时辰了,难道你们都不饿吗?”
这半个多时辰下来,他就着两块糕点灌了一肚子茶,肚子里空空如也,眼看着暮色西沉,要再不填点其他东西下去,他可要受不住了。
谢淳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陆景渊,默许了谢樽出去通知薛寒上菜的动作。
这一晚,便是谢樽和陆景渊能见的最后一面了,当他随着谢淳踏出百味楼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百味楼里依旧人声鼎沸,十里飘香,只是……都已经是陌生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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