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恶当净, 雪域永立!”
当乌兰图雅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祭台之下众人起身随她振臂高呼, 他们双眼如野兽般满是狂热与疯狂,好像失去了所有理智一般令人胆寒。
如今的二十部与从前已然大不相同。
在过去的千百年里,这片土地上的血泪与死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们麻木地在风雪中挣扎, 毫无意义地活着, 再毫无意义地死去, 他们不知道该去往何方,更不知道生命该归往何处。
但自乌兰图雅当权那日起,这一切发生了改变。
在她的极力宣扬之下,他们将伐恶当做神灵赐下的伟业, 历经劫难的灵魂为裁决而生,死亡不再带来痛苦, 而是被当做荣耀。而对于一切为伟业而死的英灵, 死亡不过通往真正的故乡的钥匙。
他们为战而生,也将为战而死, 纯粹而疯狂。
乌兰图雅垂眸看着在她的煽动下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让刀尖饮血的众人, 眉目却依旧清明如初。
在这片土地上, 信仰的生发太过容易,对于历经苦难的人们,他们只需要一个寄托, 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一点水源, 一点食物,再无其他。
至于其他人……那些贵族,那些祭司,在这场盛大的讨伐之中他们也有利可图不是吗?这就够了。
四时轮转,月有盈缺,而她会亲手了结虞朝迟暮的生命,完成属于北境的伟业,为了这一刻,她已经谋划了二十年之久。
当天边暮色将要隐没之时,森布尔终于被抬上了祭台。众人注视着这位将死的大祭司,心中知晓今日他终于要将手中紧握多年的权柄交出了。
没人在意森布尔的身死,他们只想知道谁是继任者,谁会是掌握北境神权的新一任主人。
“神启皇帝乌兰图雅……承天准训……”森布尔仰头,气若游丝地缓缓道。
“神启皇帝乌兰图雅!承天准训!”一旁的侍从在他话音落下之时立刻高声重复,此言一出,祭台之下立时一片哗然,曾经掌握着诸多权力的祭司们立刻有了异议。
在北境有载的历史中,君权与神权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对于北境,高天诸神掌管着臣民的灵魂,称量他们的善恶功过,护送他们的往生之路。
祂们崇高纯洁,悲悯节俭,赐福万千生灵而从无欲求。而祭司作为神明在人间的代言,自然也当纯净无暇,不染尘俗。
因此,这样的权力与肮脏物质的俗世君权全然相悖,几乎不能并存。
原先森布尔这个大祭司屡屡插手俗世,就已然引发了诸多不满,未曾想如今祭司将死,这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若是乌兰图雅既是皇帝又是大祭司,那不是乱套了吗?
“肃静!”乌兰图雅高声一喝,周围以依拉勒为首的皇宫亲卫立刻鸣金警告,令喧闹的众人再也不敢发出声响。
“朕乃长生天认可的天命神女,自然承天大业,诸位有何异议?”乌兰图雅扫视众人,逼得众人避开了她的目光。
“还是诸位觉得,朕当不得这大祭司?”
祭台下的祭司们神情不忿,却始终不敢说话,乌兰图雅如今大权在握,他们无从反抗。只是这位神女多年来醉心俗世,有名无实,连祭鼓都没摸过两次,违反诸多戒律,又让他们如何心服口服?
“森布尔,开始吧。”乌兰图雅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道。
朦胧的日光下,乌兰图雅和森布尔相对而坐,她接过一把古旧的骨刀,面无表情地重重划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涌出,蜿蜒在她雪白的衣裙之上。
“殿下……”森布尔接过她手中的骨刃,唇角扬起了一抹苍白至极的笑,“愿你的未来满是通途。”
森布尔说罢,将那柄染血的骨刃深深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又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其猛地拔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颤抖着将乌兰图雅的手按在在胸口,两道伤口涌出鲜血逐渐交融,流淌,最后填满了祭台上深深的刻痕,又顺着台阶向下流去,那鲜血在日光下恍若流金。
就在祭台上的符文被鲜血填满的瞬间,高山尽头的半轮红日忽然变暗,逐渐被黑日遮蔽吞噬,天地如同末日到来一般静止,沉默如潮水般蔓延,将人溺毙。
乌兰图雅在渐暗的日光下合眼,而当她再次睁眼时,那双湖蓝色的眼眸中流出了两行金色的眼泪。
此时,远在长安的谢樽并不知道北境又搞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新神迹,他只是躺在秦王府的庭院中晒月亮,听鸣蝉,纠结着今晚的夜宵该吃什么,顺便听人给他禀告今日发生的要事。
“鸣珂要和我哥和离?”谢樽重复了一遍沉玉的话,随后又点了点头叹道,“合该如此。”
在这场对外以兵谏宣称的政变之后,赵家彻底败落。整个赵家上至八旬老翁,下至襁褓婴儿皆被软禁,名下的兵权财帛也被尽数充公,一夜之间昔日烈火烹油的庞大世家,除了爵位已然一无所有。
而与之相对的是谢家青云直上,新的文臣集团以谢淳和应无忧为首迅速重组。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次谢淳也和从前一样又有了从龙之功,赵家的败落必然也有他一份力。
若是此时赵鸣珂依然像没事的人一样再次跨入谢府,那这长安城里可就又有数不尽的谈资了。
“即使没有这场变故,他们也走不到最后,鸣珂……也该自由了。”
谢淳始终忘不了文可筠,而赵鸣珂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原地等待,对于他们,劳燕分飞早已是必然的结局。
说实话按赵鸣珂的骄傲心性,他们能走到今日方才分道扬镳,已经让谢樽十分意外了,不过其中应当也有政治联姻的缘故吧。
无论有多么努力谦卑,喜欢的人心中却始终爱着别人……若是设身处地,他恐怕是坚持不了像赵鸣珂那么长时间的。
不过没有如果,陆景渊心中没有忘不了的人,自始至终他忘不了的只有他一个,不过……
“哈,陆小渊若是胆敢喜欢上别人……我一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然后拂衣而去,自此天地悠悠,谁也找不到我。”
陪在一旁的沉玉闻言无语地看着他,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作为少有的几个知道这两位关系的人,他早已对此心如止水。
可是话虽如此,沉玉心头的担忧却从未消减过丝毫,他们本不该,也不能如此。如今陆景渊将要问鼎天下,他的家事便会变成人人关心的天下事,到了那时,他家侯爷又该如何自处?
而这一天,已然近在眼前。
“侯爷……”沉玉皱着眉,斟酌了半晌想说些什么,但他还没能说出口,便敏锐地听见有人跨入了庭院。
这府中敢没有通传便跨入此处的只有一人而已,沉玉转头看去,果然看见陆景渊挟着一身风露不紧不慢地走来,他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垂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陆景渊的目光在触及沉玉时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淡淡将人挥退。
“怎么不让他说完?”谢樽枕着手臂懒懒躺在竹床上任由清风拂面,双眼都未曾睁开。
“我已然找好了继任者。”陆景渊坐到他身边,轻轻梳理着谢樽睡得凌乱的发丝,神情晦暗难明。
谢樽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握住陆景渊抚在鬓边的手:“你知道会承担多大的压力吗?寻常人家不婚不娶,无妻无子都是难事,何况帝王家。”
如今陆景渊尚未登基,说亲的帖子就已然堆成了山,不敢想象未来会是怎样的光景。秦王府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那些空置的位置。
“他们很快就没这功夫了,二十部首领已然齐聚阿勒泰,发兵就是这两日的事了。”陆景渊淡淡道,“我不会再给你不辞而别的借口和机会。”
“好好好,不走,都是些什么陈年旧事了,还要有事没事提上一嘴……”
谢樽睁开眼无奈地向他看去,思虑半晌又问:“所以继任者……你选了谁?”
“陆景潇家的次子。”陆景渊说着面不改色地挤上了竹床。那单人竹床在他的动作下不堪重负,发出了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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