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衡看看我,缓缓摇头:“我在意地位做什么?”话没有说透,我却还是听懂了。从小就被人卖到皇宫里,做得都是一些阴私活儿,在谢玉衡看来,戏子兴许都比他要自由。
我因此多了些心疼,搜肠刮肚地想琢磨出一些话来安慰他,谢玉衡却又道:“我早起便觉得不对了。沈浮,你是不是——”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
在那双清凌凌的瞳仁中,我一点儿秘密都藏不住。不等他把话问完,已经主动道:“对,我想起来了。”
谢玉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头已经满满都是对我的心疼。
“怎么不说?”他问,“之前那个沈浮做的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记不记得?”
我笑了。若不是我俩这会儿只是找了北灵山脚处镇子上的一个书信抄写摊子来写信,周围都是往来的人群,摊主还时不时往过看一眼,我兴许已经把谢玉衡拉到怀中。
“记得。”先肯定了他的话,我又开始补充,“其实到现在也不算全都想起来。就是,嗯,你去找暗狱回来的那天,我不是晕了些时候吗?那会儿就有些记起就老家的事情了,不过不多,事情也都是模模糊糊地。大事儿马上就要到了,我也担心你为这个分心,所以没直接说。
“后面嘛,就是每天晚上都做梦,每次做梦都要再看到一些事情。原来我家真的是开酒楼的,”准确地说,是连锁快餐店,“可惜有好多食材你们这儿没有,否则的话,我还能多给你漏几手。”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始终用着轻松口吻,而谢玉衡一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一定还是放不下心。也难怪,在我刚刚穿来、从他口中得知魔教少主沈浮曾经做过的事情后的那段时间,我的确每天都要吐好几次。
“真没事。”再次拉住他的手,我又一次强调,“你与其的担心那个,不如担心我前头看到太平门那些人被杀头的场面之后会不会做噩梦。给你说啊,在我老家,死刑犯被执行的时候非但不会把人拉到大庭广众之下给普通人看,用的手段也不一样。只要给人身上炸一根针,那些犯人就没了,也是考虑狱警,呃,就是你们这边的刽子手的心理健康。”
“心理健康?”谢玉衡歪了歪就脑袋,大约是觉得这个词陌生。我也意识到这点,有点苦恼,“还说呢,幸亏咱们不打算再和前辈们待在一起了。否则就我这张嘴,估计要不了两天,他们就要把我当成什么附身的孤魂野鬼打走。”
谢玉衡眨眨眼睛,似乎正在脑补我口中描述的画面。我又一次觉得他的两只眸子好看,于是有意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希望他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更长一点。
这显然是奏效了。谢玉衡不光一直望着我,还伸出手来摸一摸我脑袋。我一面任由他动作,一面悄悄地计划: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要走,那这事儿是绝对不可能和谢玉衡提的,我才不希望他后头对我惦念太多。但是,既然是我俩会一同离去……
总要少些遗憾才好。
我暗暗计划,过了会儿才发觉,谢玉衡的手已经不动了。
倒也没从我身上拿开,而是滑下来,轻轻捏着我的下巴。
我心里尖叫,说好啊,谢玉衡,你竟然这么会了,一群人看着呢就要调戏良家妇男。没关系,在我这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时候,看他抽了一口气,说:“沈浮,你怎么流血了?”
我“啊”了声,终于从嘴唇、下巴上细微的痒痒感上得知,自己在流鼻血。
我:“……”
沈小浮!
一面手忙脚乱地接过谢玉衡用信纸揉搓成的团子、将其塞子鼻子里,我一面恨铁不成钢地在心头叫自己。
这也太不争气了,能不能在谢玉衡面前威武雄壮一点儿啊?
“是不是天气太热?”谢玉衡找隔壁的茶摊买了水,又拿帕子温柔地帮我擦下巴、擦脸颊。末了又用手掌贴一贴我的额头,袖子里都带着清香。
我迅速地再度神魂颠倒,过了会儿,才记得说:“你前一次吃的药仿佛比先前所有都要有用,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吧,一直都没有花香气。”
前头说的“清香”要淡雅许多,不是凑到袖口这样隐秘的地方,根本无法分辨清楚。我无法给这新的气息一种定义,只是觉得嗅着便很舒服。像是来到了山头、旷野,又是在阳光之下,整个人都有一种安全而晕乎的感觉。就像是每次看到谢玉衡那张漂亮的面颊的时候。
那大约是谢玉衡本身的气息吧。我心头悄然道。刚刚想完,脸颊就被谢玉衡捏了一下。
我有意“哎哟”一声,想要谢玉衡再来心疼我。这一次,他却很不吃我这一套,仅仅是放下帕子和碗,说:“看来已经好全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上山去送信吧。”
有了后面半句,原本还想再作些妖的我:“好!”
将信封递给北灵剑派留守弟子之事进展顺利,满打满算,我俩就在山上耽搁了半天。下来的时候,江湖客们甚至还没从京城出来。
我一身轻松,问谢玉衡,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谢玉衡不知在琢磨什么,竟然走了会儿神,这才反应过来、回答我:“都可以。”
我说:“喂喂,知不知道你这个回答很不负责任?”
“……?”谢玉衡很茫然地看我。
我被他瞧着,又是喜欢又是想要恶作剧。于是带着点促狭,说:“在我老家,你现在应该回答:‘我不叫喂,我叫谢玉衡’。”
谢玉衡面皮抽了一下。我以为他又要伸手来敲我的脑袋,甚至做好了躲避的准备。可是到最后,他仅仅是说:“你的世界一定非常轻松。”一顿,“再和我说说那边的事情吧。”
我微微一愣:“好。你想听什么?”
谢玉衡说:“不晓得,你看着来吧。”
是个和“我俩如今要去向何方”问题里一样让人没有头绪的回答,好在我刚刚高考过不久。虽然是理科生,却也经历了前一年的会考,于是信口便能说出老家的五千年历史。
我在心头盘算一下,“行,那就从最前头的朝代开始讲。”其实也可以只和他说现代的大事小事,可总觉得这样缺少了几分条理,“不过在那之前,咱们先来抓个阄。”
谢玉衡:“抓阄?做什么?”
他自然不是不明白这是见什么事儿,只是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
看到他困惑地样子,我克制半天,到底还是没能耐住。像是谢玉衡前面对我一样,伸出手来,在他脸颊上扯一扯。
再这种亲近的小事上,谢玉衡倒是从始至终都非常配合我。在我的手改换方位时,他甚至会把另一边的面颊侧过来,任由我动作。
我越是捏,越是喜欢,甚至冒出将他整个人都揉到怀里的冲动。好在脑子还在站岗,仍能记得两人前头的话题是什么,匆匆回答:“自然是看咱们接下来去哪儿了。”
因这句话,一盏茶工夫后,我抓了四个纸条,要谢玉衡在我掌心摸。
他配合地摸出来一张。我看过,笑了,“行,咱们往南面去。”
这个季节,倒不是不好往北。可再走些时候,周边不免要越来越冷。往南倒是没这苦恼,运气好的话,还能看一场江南风光。
我近乎是喜气洋洋地把这些话说给谢玉衡。他安静地听着,听完就笑了,“是不错。好,咱们去买马。”
第58章 快乐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眼下遇到马贩子,我已经能熟练地去看马的牙齿、蹄子,甚至能粗略判断它们的岁数。
再把这些判断说给谢玉衡听,他还是笑着点点头。不光如此,后头我们买干粮、正式上路……一路上,但凡我回头看他,十次有八次能撞见他在看我。
受到心上人这样的看重,我一面是高兴,一面也有些难为情。等到晚上歇息,我挠挠头,把两只脚从盆子里拿出来,小声和谢玉衡说:“我那天的表现是不是真的特别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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