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一大段话,他也不嫌口干。
“嗯,”谢玉衡又捏着我的下巴左右端详,“是挺聪明,不但能和他们回去,还能跑出来。”
我:“嘿嘿。”开心。
“等等,”又想起来,“所以,我不是那个少主?那……”
“你和我说过一些。”谢玉衡沉吟,“照实说,里头有大半东西我听不明白。但想来,你是从一个平和、富足的地方来。仿佛是在那边出了意外,你还在说,很担心爹娘。”
我被他说得心脏一跳一跳,有激动,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颇为深刻的难过。先是从鼻尖冒出来的一点点酸,接下来,愈多复杂、难以描述的东西充占了我的脑海。我被这些心绪弄得心头极乱,只记得眼巴巴看谢玉衡,问他:“你再和我说说,我,我爹娘是什么样子?”
他们是不是我在碰到沈通之前幻想的那样慈爱可亲?不,说不定一切都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真切存在。
谢玉衡:“我还是从头开始说吧。”我点点头,他:“之前给你说的话,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假,不过不想让你知道……”
不想让我知道什么?我想问他,心头却是一动,意识到,他想隐瞒的正是此地“沈浮”的身份。
是为了我。
我进一步想明这个。
那小小的镇子是桃花源,里头不应该有血腥杀戮。我是傻乎乎的、开开心心的少侠沈浮,一心想要铲除奸凶。太平门带来的阴影并不存在,我也不必知道,这具身体有一双沾满罪孽的手。
我眼泪汪汪:“哇,谢玉衡,你、你对我太好了。”
谢玉衡:“……”
他又靠过来抱我。
以此刻天热,这其实是个让我俩都很不舒服的姿势。但谢玉衡不在乎这个,我更是一心只有“他好为我考虑,知道我要什么”。加上只要靠近他,就依然能嗅到的浓郁花香,我非但没挣扎,甚至想多抱一抱。
这话没说出口,谢玉衡已经满足我。他像是对待一个孩子,轻轻拍着我的背,说:“你做得非常好了。如果我是你,孤身一人到了不认识的地方,周围都是做坏事的人,未必能像你一样。”
讲着话,他似是犹豫一下,又侧过脑袋,轻轻亲了一下我的面颊。
软、软软的!
我说:“不要这个,亲嘴巴。”
谢玉衡:“……”笑了,果然来亲我嘴巴。
我又高兴起来,等他离开,还要得寸进尺,说:“我记得不光是这样!昨晚时间太紧,这才凑合一下。你得把牙齿打开,然后然后……”
谢玉衡说:“行了,还听不听故事。”
“好吧。”我遗憾。谢玉衡眨眨眼睛,轻声说:“我从前只看别人这么做过,还不太会,以后慢慢来吧。”
我笑了:“好啊。”
他还是抱着我,我也顺势枕在他肩膀上,听他开口。
这一次,没有任何动静打断他。从谢玉衡口中,我听了一段漫长的、我与他共度的经历。
一开始,还是他和开阳潜入太平山,在那儿找到坠日弓。
“是把挺普通的弓,”他淡淡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和开阳都怀疑是情报出了错。但以老魔头的防守来看,那又的确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于是,我们拿了东西就走。
“没走出去,碰到你和护法。我俩就和你们打起来了,开阳不慎被打伤,再不能行路,便要我带着弓快走。
“我便走了——灵犀卫便是这样,为了任务完成,任何事都能牺牲。如果那会儿受伤的人是我,也一定会那么做。
“可还是没能走脱。我在一处山崖被那少主追上,我给了他一剑,他也给了我一掌。这么缠斗着,我俩一起掉到了山崖下。原先是必死无疑的,但我运气好,摔下去的时候撞上了崖上的树,速度便慢了许多。真落在下头,也只是内伤极重,人还活着。
“他就不一样了。那会儿我动不了,却能看出他浑身筋骨碎了能有八成,身下一片血,按说绝不可能活着,但……”
谢玉衡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
斟酌了下,才说,“他竟又开始动了。”
动的不是魔教少主,而是我。
我那会儿刚刚穿越,用谢玉衡的话来说,“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我怀疑他根本是想说我傻,但他不讲,我便也当自己没有想到。
这么傻乎乎的我,睁眼之后先看周围环境,被吓到。发觉不远处有一个受伤的人,又被吓到。
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在饥饿和疼痛的逼迫下,我开始努力求生。
山下没有现成吃食,最初我也没有打猎的能力——就算有,也一时无法生火——于是只捡来一堆果子。都是青的,我默默地啃,又被酸得脸都发皱。
皱着皱着,想到不远处那个动弹不了的人。我挣扎、迟疑,挪到对方身边,分了几个果子给他。
大约是没想过谢玉衡能活,只是出于一种不想看到有人在身前闭眼的心态,一面丟果子一面念叨:“天灵灵地灵灵,之前的恩怨和我无关,我就是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
这话也属于谢玉衡“听不懂”的范畴。但我说多了,他到底有了一些猜测,也就是前头说的“借尸还魂”。
“本来是不信的,但你身上的衣服摔得破破烂烂,我便见到你胸口。直接把人捅穿的剑伤,竟在这么短的时候直接愈合了。其他摔下时蹭出擦伤,更是无影无踪。除了另一个生魂进入身体、以我不知晓的力量补全了那些伤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既然如此,谢玉衡便尝试开口,和我讲话。
他看出我心软,也看出我警惕,开口就是猛药。说对,是他杀了前身。还说前身罪有应得,附带少主做过的恶事若干。
后来谢玉衡十分后悔。他说少主杀人就够了,为什么要讲什么“笑面佛”。听得我把刚刚吃下的酸果子吐了个干干净净,脸比他一个重伤垂死之人还要苍白惨淡。
这也是后来在镇子上,他绝口不提过往的原由。他不想我再难过。
如此听着,听着,我心头有沉重,也有轻松。
原来之前做的那个梦是错的。坠日弓并不光华璀璨,我也没在屋中和谢玉衡交手。仅仅是我听了太多他的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进一步讲,“魔教少主”也没有阴魂不散地徘徊在这具躯壳中。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都完完整整属于我。
嗯,也可以属于谢玉衡。
谢玉衡:“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什么,”我连忙说,“只不过,嘿嘿。”
谢玉衡狐疑地看我。
第41章 寻踪蜂
我倒不是觉得想和男朋友贴贴这事儿难以启齿,可眼下还不算脱离危险,谢玉衡的身体状况也很有问题。最重要的是,我只剩最后半年……
五个月的人生了。
这让我兀地生出一些罪恶感,神色也显得暗淡。照旧是没能在谢玉衡跟前掩饰,他担忧地摸摸我的脑袋。舒服极了,我不由提出:“你多摸摸嘛。”
也算是岔开话题。
谢玉衡一定看出来了,但还是答应我,甚至问我要不要枕在他腿上。
我被脑海里冒出的美好画面弄得熏熏然,有点别扭,但还是答应下来。
谢玉衡笑笑:“过来。”
我:“嗯……”很不熟练地往他身上挪动。身体倒在地上,耳朵试探着压上谢玉衡的大腿。这姿势比我的态度还要别扭,但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幸福。
谢玉衡却要精益求精。他扶着我的脑袋为我调整,肩膀、身子,包括两条腿的位置都指点我做了改变。一通活动后,我浑身筋骨都似松散开,人也真正有了昏昏欲睡的意思。
按说这点已经很好,谢玉衡却还觉得不够。在头上一松的时候,我才发现,谢玉衡解开了我的发冠,开始替我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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