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成意这才纡尊降贵地回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檀香,目光牵连到了他碰过萧明潇的那只手。
至于萧明潇则是被搞得一头雾水,不知究竟是谁在安慰谁,而且檀香这一碰他,他下意识将手迅速抽了回来。
两人之间默契地泛起了尴尬。
萧明潇最讨厌疼,其次是讨厌有人惹他生气,再次是讨厌尴尬,于是往旁边走了两步与檀香拉开距离,隔着这段距离继续安慰檀香。
檀香:“……师父将我流放去带一群懵懂又烦人的小屁孩,现在还没原谅我吗?”
檀香青涩的小脸上幽怨万分,看得出对于师父的表现当真是非常无语了。
然而萧明潇幼时被父亲训的多,装作没听见没看见的功夫打小就练成了。他对檀香的抱怨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持续发话叮嘱他:“我待会在台下,要是你实在打不过就跑,或者躲到我身后来,我保护你。”
檀香没说什么,他对着萧明潇的脸看了一会儿,好长时间才撇开脸不太自在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许久才轮到檀香,余晖已逝,几位老僧点了游廊的油灯,又在擂台边上了火把。
萧明潇宛若送小孩上学堂,踩着夜色忐忑地将檀香带到武台边上,差一点就和旁边掌事的老僧说什么“多多关照”之类的话了。
这掌事的老僧却不和善,恨恨地剐他一眼,高声道:“峨眉派檀香对武当派许少更。”
檀香站上了武台,对面却无人应答。
老僧又喊:“峨眉派檀香对华山派流正。”
依旧无人应答。
萧明潇心感不妙,突然想起今日所说死于昨夜的那些人,脸色灰白不定。
真有那么巧吗?死的偏偏是和檀香比试的人?
那老僧冷笑一声又喊:“峨眉派檀香对华山派曹安济。”
这回连在台上的檀香都皱起眉头,往前扫了眼莫成意。
莫成意墨色束身衣坐在游廊的红木杆上,双臂环手于胸,绸裤下双腿修长有力,马尾高绾下垂,他泰然自若地坐在台下与檀香对视,好像真的事不关己。
“峨眉派檀香对武当派洪金池。”老僧喊完这句,还是没有人上来。
今早死的正是这四人,在场其他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萧明潇宛如凌空被人掴了响亮的一掌,脸又青又红,咬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任他没听也要知道旁人要猜忌什么了,可他真没动手,他不至于!
“峨眉派檀香对少林寺青蝉子。”
僧人话音才落,从台后大殿檐后翻出来小山般的庞然巨物。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身长九尺的男儿,头剃的青圆,浑身都是硬块的飙肉。
他面容狰狞,双目猩红地瞠着檀香,还未互相行礼便一记扫堂腿踹向檀香。
见着本该死在自己手下的青蝉子如今还安然无恙地站在擂台上,莫成意表情松动,长眸间浮现出几分意外。
青蝉子狠命使出少林的看家功夫嵩山铁拳,拳到之处金光锐闪,直摩擦得气流都发热。
檀香疾朝后闪,不知究竟青蝉子哪拳才是根本,只好都躲,后手翻空的姿势看起来和峨眉没有半毛钱关系,居然使出的是别家功夫。
就在这时,青蝉子一个前逼近,双手交错,白光刹那,是要使“六神通法”。
六神通法的白光过境可令叫人盲瞎一阵,无法应对后面的招数。
以檀香的水准能躲了前头几招已是为难了他,萧明潇心惊肉跳,哪还有空在意檀香的古怪,只在心中默念着这少僧是要对檀香痛下杀手,取他徒弟性命!
慧典法师说话不算数也罢,骗他也罢,怎么偏要拿别人的命开玩笑?
“住手,你们少林寺欺人太甚。”萧明潇再也按捺不住,双眸被光刺激得流泪也无暇他顾,纵身一跃上台替檀香接下那拳。
说时迟那时快,其余门派掌门不知怎么互相对视一眼,那姚文兴窝出几个口型,他们心照不宣的微妙交流自然没躲过莫成意的眼。
那口型是说:就是现在!
莫成意的眉眼霎时与心脏同频,二者均是猛地震颤。他胸口慌闷,视线锁在那一抹净白的高挑身影上,提声吼道:“潇潇别去!”
起身欲带萧明潇离开这危险之地,面前却出现了一群拦路虎。
方才稀稀拉拉在他四周围观比试的僧人似乎料到他的反应,竟然迅速半弓了身,全部面朝他摩拳擦掌。三五人之间不时旋身挪位,棕色海清的衣裾翻飞衔结,在空气中打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少林的金刚阵,素以刚强难破闻名。入阵之人八面受敌,很轻易会落入独木难支的境地。
原来他们并非随意找了个位子站,而是早已列阵在莫成意左右,只待此时将他缠绕在台前。
他们不需要对付莫成意,只需多缠他几秒便足够。
莫成意这一嗓子再喊破喉咙也没用。
萧明潇救人心切,才拧住青蝉子的胳膊,转瞬便被刘秦褚两指缝隙中撒出的失神散蒙去了眼神。他这时间还有空操心别人,推了一把檀香,厉声道:“你快下去。”
青蝉子掐着他的脖颈有意将他按在台上,萧明潇虽不可视物,仍能以耳力听声辨位。他朝后退步,轻灵地闪开了他的手。
可青蝉子要的便是他朝后一退!
姚文兴在前,慧典法师在后,二人如天罗地网般将萧明潇困于一隅。
宁羲和凌空抖腕,十年前便已令人闻风丧胆的银天缚自天际朝下,在萧明潇手腕脚腕均狠抽一鞭。
银天缚霎时破过衣裳,那鞭子如有生命力一般拍开了萧明潇的皮肉,将他手脚的筋脉生生凿了出来!
几线的鲜血同时从伤口跳窜出来。
“慧典法师所言不虚,你萧明潇确实是个疼徒弟的,稍微激你一下,你真就不要命的把自己双手奉上了。”
宁羲和足着地,银天缚后敛,咋舌道,“疼惜徒弟把自己疼成这样,也算是天下独一份。可是为徒弟身伤,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幸好我不懂你,否则我也会落得这般田地。”
“你们…串通……好的。”萧明潇从喉中闻见血腥味,膝盖以下毫无知觉。
“是又如何?你之前用脚踹烂了我徒弟的剑,我现今也要还你一脚。”宁羲和凭脚尖一踢,萧明潇登时无力跪地。
萧明潇四肢上下鲜血横流,双目放空六神无主。
断了筋骨的手没法支撑他膝盖跪地时还能扶地,他只得疼痛地抽搐着手脚,侧身倾倒在地,长发被几乎是瞬间疼出来的汗濡湿。
他什么也瞧不见,可从他从来没挨过这样的疼,钻心似的,难闻的血腥味肆虐满身。
他最怕疼,可他也怕丢脸。事到如今,骄矜如萧明潇还是要面子,他输了旁人感到屈辱之余还自以为伤得不重。
为了避免发出痛吟,萧明潇死死咬唇,将唇瓣咬出血和凹陷的痕迹还不松口。
直到洁白无瑕的衣袍上下同时开始濡血,昨日好生喜欢的海棠外衬被他的鲜血所浸染,开出大片深血色的海棠,萧明潇终于被疼痛逼迫无奈,忍不住抽泣出声。
如缎长发压在他惨白的脸庞下,秀美的一截下巴因为撞地而磕的青紫留淤,他倒在地上,宛如残花败柳。
莫成意破了金刚阵,数十位僧人因被他强行破阵内脏受损。此时他也顾不上伤了他师父那几人,跃上台将萧明潇搀扶在自己怀中,哆嗦着唇喊道:“师父?师父…潇潇……萧明潇!”
萧明潇瞳孔涣散,在他怀中努力万分抬头还是看不清莫成意的样子,他想摸摸莫成意的头,最好再刺他几句——“你急什么?”“你不是说没什么好忧虑的吗,况且我这点小伤马上就好。”“这伤只是看着严重,我见过伤的比这严重多了去了,人家现如今都好好的呢。”“再急就是咒我了!”
说些诸如这类不痛不痒的调笑话最好。
他抬了手,用了力,可他做不到。
莫成意心有灵犀地握住了他那只未能抬起的手,试图用手心的温热融化萧明潇因失血过多而染上的夜间冰冷。他眉心隆起,瞧着萧明潇还在流血的四处伤口,心窝生生被挖肉那样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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