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指尖还在微微发麻,但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他直起了身子。“今夜有劳总管了,夜已深便不再多叨扰,重华认得路了,自己回去就行。”
他这么说,子卯也没跟他客气,互相再托了几句之后,就分道而行了。
-
夜里李重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睁眼闭眼仿佛李浔灼热的手还盖在他的眸子上,似乎都透出了一些热气来。
但脑里想的却又是其他的东西,有他第一次把兵符拿出来时,李浔骂他宋襄之仁;有他因为薛古一案怒而动手时,李浔怒斥他急于求成、不懂审时度势;有今夜他想将那东西拿做交换时,李浔婉言他沉不住气……还有很多。
从前李重华觉得自己可怜,自幼丧母、无人管顾、在冷宫长大。后来觉得自己可悲,父母、兄弟之间的情谊一个也握不住,在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子之后竟然做了一个大太监的狗。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可气,愚蠢的可气。
二十多年确实什么都没有学会,读了些个纸上的圣贤书,将那些忠义道理奉为圭臬,然而从未出过宫门、从未见识过真实的人世。
是他错得彻底了。
这些混混乱乱的东西塞满了他的脑子,直到熬到了后半夜才又有了一些困意,翻滚了一会儿后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但睡得又不算安稳,做了有一个有些可怖的梦。
梦中还是在晏鎏锦的喜宴上,是那个他见了泠河的梅树旁。
李浔与现实中一样,摘下了一朵梅花别在了他的大帽上。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没有许萍、番子的出现,帽链被李浔很自然地握在了手里,他也很自然地被对方拉近。
还是那样一双狭长的、带着笑意的眸子,但不知因为什么眉梢眼角也染上了几分绯红,宛若坠入了情欲的海,殷红的唇张合说着话,声音低、带着几分哑意。
李浔说:“你自己,不也可以拿来跟我换?”
这声音一出,李重华就浑身一颤,熟悉的头晕目眩又再次出现。
也是对方话音落下的那一霎,两人的那几寸距离彻底没有了,没有比那贴得更近的时候,鼻息都交缠在了一起,是灼热的、潮湿的、香气腻人的。
一个怪异的想法在他的脑中产生——李浔的唇是不是也是那样的滚烫。
只差一点,只差半分半毫,他屏住了呼吸,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他从中惊醒,坐在床上继续地喘着气,耳边还是那句话。
“你自己,不也可以拿来跟我换?”
是的,在回绝了他想要拿做交换的东西之后,李浔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只是当时有让他更为震惊的事情,才会忽略了这个。
临了在梦中又被迫想起了这一遭了,而且那是一个怎样的骇人的梦境啊!竟然……竟然梦到了那样污秽、肮脏的事情。
且不说那是一个断了根的阉人,就说那人竟然还是李浔!
光是这一点就可以将此梦境判定为恐怖。
“真是……”李重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李浔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拿他作为交换去换取一个护卫守在泠河的身边。
对方需要他去做些什么呢?
想来想去左右都不太明白,困倦又涌了上来,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想着总不能真的是那种交换、那档子事情吧,或是对方试图更进一步地羞辱他?
即将睡去的时候,他又想,那李浔一个阉人还能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吗?莫不是对方是想要他去……
想着想着,也就又睡着了。
-
李重华睡到了日上三竿,用了午膳之后子卯就唤人来敲了门。
不知道是哪个院里的小厮,长得人高马大、肌肉虬扎,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笑起来却是一口白牙。天色暗些,估计只能看到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和牙齿,是个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公子,这次是奴才来接您。”
“好,有劳……”因为不知道名字,他顿了顿。“有劳你了。”
“嘿嘿。”那小厮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奴才叫做小虎,是府里的家生子,我爹富康就是给老爷赶马车的。”
“哦。”对方这么一说,李重华就有了点印象了,眉宇之间确实有些像富康。“原是如此。”
小虎性子活泼,一路上话也没怎么停,走到无人的地方时,却忽而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些,颇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压低声音对李重华说:“其实公子,这次是我主动请那什么来着,来找你的。”
李重华浅抿了一下嘴,往后退了半步,雁音的叛变还历历在目,虽说是家生子,但也不得不防。
“主动请缨来找我的?”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小虎憨笑了几声,像是没发现李浔的异样。
他却心下紧了紧,“是有何要事吗?”
“前些日子公子身边不是有俩小厮嘛,一个叫做遥梦、一个叫做雁音。”
李重华脸上彻底没有了笑。
不过小虎看不出来他的心思,还在往下说:“奴才只跟着老爷给我们请的教书先生读过几日书,识的字不多,长这么大还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呢!
“管事也不大爱给我们费神取名字,我爹的还是他自己取的呢。我也不想叫小虎,但又左右都想不出个好的来。
“上次听人说我们府里有叫这样名字的小厮,奴才都惊呆了!”
小虎手舞足蹈的,说话的时候肌肉虬扎的手臂跟着一起挥舞,像一头莽熊,有几分滑稽、但又有几分纯真。
李重华笑了一下,但也只是笑了一下,到底是不敢再对一个人的品性下定论、轻易地去相信了。
“所以……嘿嘿。”小虎又憨笑了几声,“奴才就找着个机会,厚着脸皮来求公子也给奴才取一个好的名字。”
“你爹和总管能应允?”
小虎猛地点头,“管事其实不会管着我们这些的,我爹要是知道是公子取的,肯定也很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被引着带到了掌印府的正门口,马车早已停好,小虎的爹富康正坐在车架上牵着缰绳,大抵李浔也已经坐上去了。
“好。”李重华停下了脚步,笑着拍了拍小虎的肩。“我仔细想想,待我回来再告诉你。”
小虎一下又乐得拍了两下手,赶忙把他送上马车中。
他掀开车帘,果不其然李浔已经在里头了,与从前一样,懒懒地趴伏在小几上,手里捧着一卷游记。
见着他进去之后,抬眸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重华只敢对视片刻,而后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眸子。不敢多看,生怕会想起昨日那荒唐的梦境,只是这一眼耳根都有些发烫了。
他没有分桃断袖之癖,哪怕是李浔雌伏在他的身下,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是他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了。
“继续去听昨晚没听完的大戏。”李浔开了口,但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期待,反而是不耐。“晏鎏锦这厮,又整出了幺蛾子。”
“什么?”他应和了一句。
李浔啧了一声,“他像是非得弄死荣兰不可,急急忙忙地找了些什么证据来指认就是她做的,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重华不妄论晏鎏锦的心思了,因为李浔他猜不对、晏鎏锦也常常猜不对。如今多看、多听才是真,否则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了解他人。
于是他问:“掌印觉得荣兰不是吗?”
“你不是知道吗?”李浔这样反问他。
他眸光一闪,“我……”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但李浔也显然没有细说的意思,继续举着那本游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第47章 【肆拾柒】血泪斑斑
这是李重华第一次来到属于东厂的衙署,东安门威武庄严,宫门后面就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深宫,但只是看了一眼他就不再看了。
衙署门上挂着一块儿“朝廷心腹”的牌匾,一进门便看见了一块儿书写着“流芳百世”的牌坊,不过走了转身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供奉着的岳飞塑像。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