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淮清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冷茶的寒气似乎都要钻入掌心,他将余下的茶泼出了窗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热茶。
“那倒是……掌印宅心仁厚了。”
“呵。”李浔又是轻笑一声,晏淮清没能转身回去看他的表情。
就又听得他说:“我这几日又奉命带着东厂搜索了一遍东宫,原以为不过是走个流程,没想到,还真给我找出些什么了。”
晏淮清想到了那个东西,彼时意外发生得太突然,直接在朝堂上就被押入大牢,又哪来的时间去管顾其他。
也不知李浔说的是不是它。
“堂堂太子,一国储君,竟然会在自己的枕下藏这样的破烂东西,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听到这话,晏淮清转身看向了李浔,猜想他拿到的十有八九便是自己从前常常带在身边的铜铃了。
就见得李浔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大氅里,似乎在掏些什么,摸索之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然而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出来。
“料想这东西,对废太子还是很重要的吧。”李浔笑着说。
晏淮清总觉得他长得轻浮,大抵是断了根的缘故,总是阳刚不足透着一股邪气,像极了志怪小说里的男狐狸。他这样说话时,也仿佛在下蛊引诱着什么。
其实单论铜铃,对晏淮清而言重要也不重要,但里面的东西……就算不论这些,这么多年到底晏淮清也习惯了铜铃带在身边,久而久之成为了一个念想和寄托,就这么落下还是不舍得。
看来得找个机会拿回来才行。
“莫不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送的?”李浔又轻佻地问。
晏淮清面对这样的无赖儿实在有些难以应付。“重华不知,怕是只有城北废太子知晓了。”
他说了这话之后,李浔也没有接着问下去,而藏在袖口里的东西也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只是猝不及防地说起了他话。
“重华。”他开口道。
“朝堂纷纷扰扰之事,我并不在乎,谁成为了新王都是一样的。万岁爷对我有恩,我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心尽力地服侍陛下,待百年之后辞官还乡。”
“我深知大皇子也好,废太子也罢,加之朝堂上的群臣对我都是不喜的,所以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坐稳储君的位置,对我都不利。”
所以李浔的话外之意就是——废太子已死,但晏鎏锦却不能在今上崩逝之前成为新太子。他要晏淮清助他一力。
这话像是在剖心解意,像是在回答半旬前他在大牢里问的“为什么”,可放在眼下就实在突兀和不合时宜,晏淮清不得不警惕。
李浔端着茶杯对他笑了笑,“殿下,浔不过三尺微命,一届臣民,只想安稳无忧好好活着。”
他这话说得好像很诚恳,演得也有几分真,可乱臣贼子说自己的愿望是平安顺遂,这话实在可笑。
晏淮清疲于与他周旋,但毕竟如今还有事求他。“李掌印,废太子晏淮清已死,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掌印府的李重华。”
“区区一个李重华,又如何再能去与大皇子争得什么?”
即使得到的是这样明确的否定回答,李浔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然,就仿佛这个权倾朝野的阉人,本就是这么无欲无求。
他很是懂得如何伪装情绪,这是晏淮清得出的结论,早就得出的。
“废太子已死,当然是不能再左右什么了。”他浅抿了一口茶,袖口内的东西在叮叮当当地响。“但活着的人,总是能够做些事情的。”
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呢?或者说李浔想要让他做些什么呢?
从大牢里出来的那一刻,晏淮清就成为了李浔的局中人,走的每一步都是雾里看花,纷纷扰扰之事推搡着他往前走,但前路是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屋外的雪下得大了一些,轻若柳絮的雪花穿过窗口往屋内飘,坠到被地龙暖热的地面上就化成了一滩水,洇透了木料。
他看着自己刚刚摘的腊梅上坠了几朵雪花,怕折了香气,于是倒回去合上了窗。
方才李浔悉心营造的氛围似乎也被关在了窗外。
“呵。”就听李浔淡淡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讥讽。“这同一棵树上的腊梅,其中两枝不过是被金贵的人折走了,倒是有了不同的命运。”
晏淮清权当没听见,准备回身之时,才发现李浔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脚步轻到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分毫,不像个断了根的阉人该有的气态。
又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李浔竟然在他身后直接伸出了手,一把推开了方才他合上的窗。李浔的身体微微前倾,发丝荡在了他的脸上,扫到了他的唇边带走了几抹温度。
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可以闻到李浔身上玉兰香,粘附着地龙的暖。
可香味再好闻,他也是李浔,这样的距离让晏淮清如芒刺在背,浑身动弹不得。
“既然都是腊梅,那就得一同受寒,这风雪肆虐,到底是要让它感受一番的。”李浔说完这句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用着巧力把他带离了窗边。
他又坐回了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不似方才那么热了,便招呼着小柳再给他沏一壶热的。
晏淮清趁他和小柳说话的关头,重重地扫了一下方才被李浔碰过的地方。
“我也思虑过,你总守着千岁府也不行,日后总归是要去见些人的,可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人呢?这我倒是有些苦恼了。”
“说是幕僚,或是小厮都可。”晏淮清以前从来不知道李浔竟然是个如此善言的人。
这半旬他日日等待,想着能得到什么消息,此刻要紧事都已说完,对方竟然还如此悠哉地坐此品茶,实在让人费解。
身份变了一个,但往日恩怨还在,对方又是如何能做到这样的自如的?
“我一个阉人要什么幕僚?”李浔听着嗤笑了一声,“今日以幕僚的身份把你带出去,明日弹劾我的奏折便会呈到陛下的案前。”
“但说是小厮又委屈了你,毕竟你……”李浔话还没有说完,忽而就顿住了,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什么话都没说就站起了身往屋外走。
厢房的门被推开,离开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入大雪里,没有回身关上。
晏淮清愣了好几秒。
寒风涌入厢房内,他走上前去关门,又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甚至于枝桠上的积雪形状都是完好的。
于是没有再多看,他合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各位。
第3章 【叁】养老之人
李浔匆忙离去后的第三天午夜,掌印府内的寂静忽然被打破。
厢房外除了风雪声之外,有多了许多脚步声,轻重交错着,每一步都走的很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但细听之下又发现没有慌乱。
他即刻从床上坐了起来,睡在外间的小柳发现了他的动静,很快地进了内间,看见他坐着之后拿了大氅给他披上。
“公子,是魇着了吗?或是要沏壶热茶?”
晏淮清摆了摆手,思索了几秒说:“我听着外头似乎有些声响,便睡不着了。”
小柳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奴才倒什么也没有听着,兴许是公子听错了。”
“是嘛。”晏淮清半敛眉眼,正准备明日再旁敲侧击地打听时,厢房的门又被敲响了。
“公子歇下了吗?”是子卯的声音,还未得到回答,他又说:“老爷有请,在院里等着呢。”
晏淮清心中暗叹自己这是醒得刚好了,于是从床上下了来,打算简单地整理一下时,对方又敲了两下门说:“公子若是起来了,倒也不用如何整理,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打紧的。”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但还是套上了外裳和束上了发,此时小柳已经打开了门。
午夜的风雪很大,纵使披上了大氅,寒风还是钻入了皮肉里,冷气割得人生疼,晏淮清紧了紧大氅,手指已经有些发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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