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南渡时条件有限,又舟车劳顿,事务繁多,陈岁除了用药请脉以外,没办法用其他的办法来延续徐应白的性命。
而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始,徐应白就已经释然,能活一天算一天。
幼时江湖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二十五,玄清子听一次气一次,拿着扫帚赶人。徐应白却不恼,心里想若是活过了二十五岁,算是赚了,若是活不过的话,那就算倒霉。
只可惜徐应白运气确实不太好,上一世,即便魏璋不杀他,不带他南渡,他兴许也活不到那年冬至,那几个月的时间,大概只够他将雍州的叛乱平定,将长安的防务给安排好。
他当时是想将雍州交给庄恣与魏珩,可惜未能成行。
至于今生,运气也不大好,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得更重。
“差人把李毅他们都叫过来。”
付凌疑不敢离开徐应白,用鸣镝将暗卫叫进来,让他们去找人,随即半抱着徐应白,给他穿衣——他此刻没力气抬手了。
腰封束好,付凌疑用那根木簪子挽起徐应白那一头漆黑如锦缎的长发。
木簪子斜插入墨发之中,付凌疑不甘心地环抱住徐应白的腰,咬牙道:“真的毫无办法吗?”
徐应白轻轻摇了摇头。
“至少如今,”徐应白说,“确实没有办法。”
他探手去揉付凌疑的脑袋,付凌疑低下头让他摸得更方便些。
付凌疑的头发又黑又硬,摸起来略微有点毛躁扎手,徐应白稍稍用力,付凌疑顺从地将头低得更低,炙热的呼吸洒在徐应白的颈间。
肌肤相接,付凌疑烫得像团火,徐应白被这团火灼烧得颤了一下。
而后付凌疑低下了头,他那双黑色的瞳仁压着滔天的不甘与不安,仿佛雪地里被逼到悬崖走投无路的狼。
徐应白以为付凌疑要狠狠咬一下自己。
付凌疑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克制地俯首,很轻地咬了一下徐应白耳垂上的那颗痣,动作轻得甚至不如徐应白养在徐府的那只白猫。
他的嗓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不论如何,别离开我……”
徐应白的手随之一顿,五指陷进付凌疑的发丝之中,被发丝缠绕吞没。
徐应白声音很低,近乎呢喃:“那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付凌疑的手一顿,指节神经质地发颤,他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徐应白的发顶,嘴唇被咬出一道血痕。
良久,付凌疑道:“我说过,不论我在哪,我都会回来死在你身边。”
徐应白闻声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等到李毅等人全部聚齐,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徐应白被付凌疑半抱着到案前坐下,众将站在四周与他一同商讨进军事宜。
等到商讨完毕,已经是晌午。
徐应白喝过药才恢复了一点力气,付凌疑扶着他出了营帐。
他毕竟是中军主帅,久不露面于军心不利。
晌午的太阳很热,徐应白受不得冷,也受不得热,更何况此时刚刚病过一场,站了两刻钟就觉得头有些晕,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付凌疑那。
巡防卫从他们周围走过,徐应白缓了一会儿,松开了自己的指节。而后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听见一声极细的,割破风声的铮鸣。
叮——
徐应白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几乎是同时,付凌疑瞳孔猛缩,猝然朝声源方向看过去!
下一瞬,付凌疑猛地反抱住徐应白往一边倒,数十把柳叶刀割破风声与他们擦肩而过,狠狠钉进了他们身后的木桩和巡防卫身上。
几声惨叫响在耳边,徐应白觉得脸庞有些刺痛——他眼睛底下的皮肤多了一条血痕。
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极其骇人。
“主子!!!”有暗卫大声喊到。
话音未落,徐应白被付凌疑反手推开,横刀瞬间被他从腰间抽出,横架住死士的长剑!
徐应白被赶过来的孟凡和几名暗卫手忙脚乱地护住,刚站稳就看见付凌疑那把雪亮的横刀给人开肠破肚,淋漓鲜血四下溅落,巡防卫惊急的叫声遍布大营:“集结!有刺客!!!”
徐应白呛咳了一声,目光追逐在付凌疑身上,这十余名死士不知是从哪里混进来的,有一个竟然还穿着巡防卫的衣裳。
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自己。
徐应白被护着往后退,闻讯赶来的士兵越来越多。
有一名死士突出重围,刚想朝徐应白的方向过来,长刃就穿透了他的胸膛,又迅速拔出,喷涌的血花溅落在黄沙之上。
付凌疑半张脸都是血,温热濡湿的血液溅到他乌黑的眼眸里面,他在血色中与徐应白对视一眼,眼神落在徐应白脸上的伤口上,胸口重重起伏着,脊背弓起。
徐应白心漏跳了半拍,手指蜷缩了一下。
紧接着,付凌疑一刀割断了另一名死士的脖子,力道大到那脖子断了一半。
死士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付凌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十足吓人,四周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最后一名死士惨叫着被他斩断双手,砸碎腿骨。
付凌疑半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卸掉了死士的下巴,举起手里的长刀。
“付凌疑,留活口!”徐应白推开孟凡,朝付凌疑道。
长刀瞬间一偏,一半刀刃擦过死士的脖颈,插进坚硬的泥土里面。
暗卫与巡防卫瞬间上前将那名死士给抬走了,另一边李毅和庄恣几乎被这一番动静震傻了,他们看向付凌疑,后者松开刀柄,踉跄着起身朝徐应白过去。
“对不起,”他眼眶充血,嗓音很低,“疼不疼?”
徐应白眼皮狠狠一跳。
孟凡赶紧把这两人全部送回营帐。
玄清子听说出了事,立刻赶到了徐应白处,刚掀开营帐门,就看见付凌疑裸着精壮的上半身站着,背上有两道翻滚狰狞的刀伤。
营帐里血气浓重,军医一个在找金疮药,一个在给徐应白把脉。
徐应白坐在椅子上低声咳嗽,付凌疑捏着他的下巴,焦急地给他脸上的伤口上药。
玄清子:“………”
他一时瞠目结舌,一向口若悬河的人这时候竟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冰凉的药膏擦在脸上徐应白被刺得有点疼,他掰不开付凌疑的手,只能皱着眉头看付凌疑:“别管我……你的伤……”
“小伤不用管……”付凌疑惨白着脸道。
“………”
徐应白无言以对,用手轻拍了一下付凌疑的脑门。
等到再给付凌疑处理伤口,再上药,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而在给付凌疑上药的这半个时辰里,巡防卫经过俘兵处,都能听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孟凡看着一地碎骨头,对身边的暗卫道:“还不说啊。那就按头儿的说的,继续拆,拆到没骨头为止。”
营帐里面,付凌疑脑袋搁在徐应白的膝盖上,手紧紧抓住徐应白的手。
兰花香气萦绕周围,付凌疑深吸一口气,轻轻咬了一口徐应白的手指,又亲了一下,最后小心地低声问:“你的伤还疼吗?”
这已经是付凌疑第八次问这句话了。
徐应白手指动了动,无奈开口道:“不疼了,你别乱动。”
付凌疑果然不动了,乖巧顺从得很。
军医给他上药,那血肉模糊翻卷的伤口被厚厚的金疮药给覆盖。
魏珩、谢静微和玄清子一言难尽地看着,军医眼观鼻鼻观心,当做看不见。
等到上完药,传话的暗卫进来通报:“那名死士招了,是宁王派他们来的。”
徐应白琥珀色的眼睛一动。
真是等不及了啊。
翌日,玄甲卫与各州府兵兵分三路进军定襄郡,势必要将定襄郡收回来。
大军开拔,徐应白让玄清子与军医给他换了三张药方,堪堪压制住了来势汹汹的病,而后他带着一路兵马东进,不出三日就到了定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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