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上凶猛的野狼怎么会和原野上温敦的白鹿走到一道上呢?”
徐应白揉搓着自己苍白的指节,古井无波的昳丽面容动了动。
阿古达木说的其实不错。不论怎么看,他们似乎都不该是会走到一起的样子。
付凌疑那样野性的人,初见时凶狠得好像能咬断徐应白的脖子,有好一阵子都不服管教,也不在乎别人甚至于自己的性命,性子也不稳,颇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感觉。
徐应白却不一样,他温和,好说话,性子平和稳定,即便前世付凌疑顶撞得再厉害,他都鲜少有生气的时候,他还会伸手救人,即便那人和他毫不相干。
这样两个人,性子天差地别,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怎么会互生情愫呢?
阿古达木疑惑地看着徐应白。
徐应白垂下眼睫,轻叹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走。
他最后温声回答道:“大概是因为,大漠的野狼和原野的白鹿,都很孤独吧。”
“你呢,”徐应白转头问这曾经的对手,如今的盟友,揶揄道,“打完这仗,该回去娶你的阿珠姑娘了吧。”
“嗯,”阿古达木爽快地承认了,“等到战事了结,自然就回去娶我的可敦。”
“我们乌厥人,也不想打仗的,”阿古达木絮絮叨叨道,“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但天灾人祸来了,我们和你们中原人一样,也要活下去。”
“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
“所以,若是将来有一天我们两个或是我们的子孙要战场相见,”阿古达木道,“就没有今天的日子了。”
徐应白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没有回答阿古达木的话。
第二日,驻军处兵马涌动,将军士兵黑甲披身,在阳光下闪着冷铁特有的光泽,如乌黑的层云一般朝着肃州城而去。
徐应白位于中军之中调兵遣将,阿古达木带着骑兵打前锋冲杀,很快就对上了杨世清的军队!
又有两支军队按照徐应白所说,往肃州城坍塌的城墙杀去,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杨世清在这面要命的城墙上布下了大量的兵马。
肃州城中所有官员将领都觉得徐应白一定会兵行北门。
北门城墙坍塌,易攻难守,是最好攻打的地方。
大漠戈壁喊杀声震天。
徐应白稳坐中军,命冯安山带攻城兵绕后往肃州城的另一堵城墙过去。
冷刃交接,金石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大片大片的血迹落入沙石之中,很快就被淹没殆尽,城墙滚落的巨石不知压伤了多少兵马,而一簇簇带着火的箭矢往城墙射来,一批批士兵中箭受伤……杨世清双目血红地看着这一切,遥遥看见了敌军中军战马上那一抹鲜亮得近乎刺眼的白色。
徐应白向来如此,这一抹白色不仅是告知他的士兵们,主帅与他们同在,也是嚣张地告诉敌手,自己的项上人头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拿!
“传下去!”杨世清大喊到,“杀朝廷兵十人的,奖黄金五两!杀百人的!赏黄金百两!要是能杀了中军主帅!我杨世清与他平起平坐!共享荣华富贵!”
一声又一声传令而下,很快就有数道箭矢朝着徐应白过去!
而后被随行的暗卫尽数拦下!
周身散落的箭矢箭头发黑,徐应白清丽的眉目含着冷霜。
他们从清晨战至下午,杨世清紧盯着与阿古达木正面对上的西门和那被水泡得坍塌的肃州北墙,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在悄悄来临。
冯安山带着一队兵马摸到了南门。
他们拿着攻城器械,悄然无声地来到了这扇因为城墙坚固无比而疏于防守的门。
当第一位士兵登上城墙时,这场战局的天平已然完全倾斜。
等到杨世清意识到大事不好时,已经来不及了!
“报——!”
斥候的声音响彻云霄:“冯将军已经攻入肃州城!!!”
“传令,”徐应白拽紧缰绳,冷肃道,“中军变前阵,两翼包抄,我要他们插翅难飞!”
而半个时候后,马头坡,付凌疑从马上摔下开,被巡防兵扶回了营帐中。
他抓着巡防兵的手臂,嗓子沙哑:“你们主帅呢?!”
“在战场……”巡防兵话还没说完。
“战场?”付凌疑不可置信,“他不是不用……”
巡防兵解释道:“是大人自己要……”
他话未说完,付凌疑猛地起身往外狂奔而去!
时值傍晚,烈焰焚天。
肃州城城墙黑烟阵阵,城内,百姓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一片萧索。
徐应白下令进城后不得侵扰百姓,冷肃沉默的军队穿过街道,往肃州郡守府走去。
杨世清被俘虏,昔日得意洋洋的老狐狸此刻灰头土脸地被押解在军队中。
等到了郡守府,徐应白翻身下马,周遭浓郁的血腥气和硝烟味让他有些头晕。
那一身洁白的衣衫沾染上了鲜血和灰尘,徐应白浑不在意,他往前走了两步,而后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差点栽倒,被一边眼疾手快的暗卫扶住。
很快士兵就在周围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徐应白安排好所有事务,先是命人挖渠放水,又命人出城剿灭剩下逃窜的士兵。而后就出来巡看,他站在担架上的伤员中间,给军医递药。
冯安山满头大汗地找到他,脸上的刀疤皱成一团:“诶呦我的太尉祖宗!你快坐下来歇息吧!”
他们是在嘉峪关认识的,徐应白破格提拔了冯安山这个百户,让他带兵一战。
“无妨,”徐应白把手里面的纱布递给军医,“搜得怎么样?”
“杨世清这个老家伙,”冯安山十分激动,“府库里面全是金银财宝,我滴个娘嘞,这得吃了多少钱才能攒一府库财啊!”
他话还没说完,埋锅造饭的士兵跑过来大叫道:“太尉大人!冯将军!没粮了!”
徐应白和冯安山赶紧朝着那边过去。
米袋干瘪,确实没有多少粮草了。
冯安山骂骂咧咧道:“喊什么呢?没粮不会去府库拿啊!!!”
士兵干巴巴道:“府库里的粮还在清点不能动……”
冯安山:“………”
他转头看向徐应白,抓耳挠腮问:“要不咱们少吃点,或者找乡亲们借点,等点完了再……”
他话还没说完,街道上紧闭的房门忽然开了,一位老头牵着自己的孙女,抱了一小袋米过来。
徐应白一愣。
越来越多的房门打开,满面风霜的老人,面黄肌瘦的小孩,或是胆怯的少男少女和身形佝偻的女人……都是老弱妇孺。
他们抱着从自己家里面拿出来的一点粮,汇在了士兵煮饭的锅子里面。
士兵们激动得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冯安山也是一脸惊讶。
徐应白站在原地,手指蜷缩了一下。他的眼尾染上了一抹浅淡的绯红,琥珀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顿了顿,嗓音沙哑地开口,朝周围的乡民弯下腰,说了一声:“多谢。”
天色渐暗,落日孤悬。
这一日就要过去了。
这一天正好是第十三天。
徐应白其实没指望过付凌疑真的准时回来。
那样遥远的路途,十三日往返,太过艰难了啊。
然而——
“徐应白!!!”
一声沙哑又近乎破音的声音穿透弥漫的硝烟和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那样的熟悉。
徐应白猝然回头。
那颗在战场上都冷静的心狂跳起来!
破败不堪的城池里,涌动的人群外,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疯了一样朝他奔来。
付凌疑赶回来了!
徐应白呼吸一窒,他拨开人群朝着付凌疑走过去。
付凌疑很快就看清了徐应白的身影,他朝徐应白奔过去,急得差点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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