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密没有直接入宫的权力,只能跪在宫门口。
但皇帝吐血昏迷,太医署不敢下重药,会诊了半天,依旧没将人唤醒,大臣们急不可耐地催促了半天,但谁也不敢站出来拍板说用重药。
甚至有大臣暗戳戳地问首辅,继承人的事。
原本以小皇帝的年纪,十年之后是不用担忧这
个问题的,但现在原定的皇后没了,皇帝的身体也要垮了,继承人问题便刻不容缓。
首辅怎会在皇帝生死未卜的时候表态,但他不说话,不等于别人不想。根据血脉远近的继承原则,若是小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又无子嗣,那么顺位继承人便是。
“越王。”
首辅听到有人小声说了这两个字,心中一沉,随即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感受。他这个年纪,能得到小皇帝的宠信,坐到今天的位置,自然是因为当初先帝对付摄政王时,他没少出力。
若是越王登基,他如何会有好下场?
所以这个结果,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一想到这里,他霍然回头,冷声道:“皇宫重地,焉可提及反王!”
他的一句“反王”,便为越王下了定义,也阻断朝臣提议越王即位的可能。
朝臣有朝臣担忧的事,而江湖也有江湖要考虑的问题。
小金子小心翼翼地迈过宫殿门槛,走到祝守信身边,俯下身问:“祝统领,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以祝守信的修为,本不畏寒,可不知是天太冷还是地太凉,他的身体竟然有些僵硬,半天才回答道:“教主、两位桃山前辈都已……阵亡。其他人也跑了。轿中两人都死了,瘸和尚杀了南岭派的人……”
小金子听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忙打断道:“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听凭陛下安排。”
秦效勋已经昏迷,他好似说了一句废话,可细究起来,他的这句话其实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裴元瑾是武王,而南虞朝廷能够对付武王的高手都在武林大会中殁了,其余人过去等于送菜。之余其他支持储仙宫的江湖人,柴密那里倒是有一份名单,可要不要动手,怎么动手,的确需要皇帝做主。
毕竟,如今灵教连失两位高手,连地位仅次于乌、班的谢云铃也死在了海中,再往下便是四大护法……
他猛然抬头看小金子。
小金子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乌教主遭逢大难,陛下昏迷未醒,祝统领执掌禁军,要多多分担啊。”
祝守信道:“那依你的意思?”
小金子说:“乌教主是皇后,对皇后不敬,不可不罚。但江湖事江湖了,祝统领不方便插手,还要依靠灵教的力量,所以,灵教不可一日无主。”
祝守信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自己能够以禁军统领的身份,迫使灵教在短时间内推选出一个做主的人。
魏老也在武林大会中,已然失去资格,那剩下的人里……
祝守信看着小金子野心勃勃的眼睛,踌躇了下道:“此事不宜由我来做。”
小金子想了想,看向跪在后面的柴密。
柴密恨自己的耳力太好。
当夜,临安皇宫灯火通明,而临安城外,也一刻未歇,不断有奏折送入宫中,秦效勋掌控欲极强,一般像八百里加急这样的奏折他都要自己第一时间看到,直到昏迷,才轮到首辅先看。
可有些消息,对于先看的人来说,并不是一种享受。
坐在他不远处的次辅见他面色不好,连忙凑过来问:“发生何事?”
房中诸位大臣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又一夜未眠,早有些精神不济,可听到他这么说,都是一个激灵,纷纷看过来。
首辅将奏折交给次辅,叹气道:“有书生自称是新城人,在各地衙门击鼓鸣冤,状告陛下!”
“放肆!”
当下就有大臣跳起来,却见其他人沉默不语,又讪讪地坐下。
关于新城的事,大臣中知情者并不少,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分为极端两派,但因为这件事是先帝在世时定下,其他人纵然反对,也不敢反对得太过明显,尤其那时候灵教权势正盛。
静默中,一位年过古稀的老臣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报应啊。”
第149章 惩罚和报应(中)
秦效勋于凌晨苏醒, 却又似没有苏醒。因为他醒来后,眼睛望着帐顶,任由太医在旁呼唤询问, 兀自沉默不语,好似龙床之上, 自成一个小世界,与旁人无关。
匆匆赶来的首辅见状, 急忙叫太医施针。
太医令为难地站出来道:“非是不敢, 实在不用。陛下此时是清醒的。”
首辅看着床上的人,朝他们挥挥手,太医识趣地退到外面,首辅又看向小金子,小金子躬身,跟着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 便只剩下他与皇帝二人。
首辅走到床边, 行礼道:“陛下,封后大典尚未举行,乌教主的葬仪当如何安排?”
听到乌教主三个字,秦效勋眼珠子终于动了动, 却依旧不回话。
首辅柔声道:“祝守信还在门外跪着,他是最后一个见过乌教主的人,陛下要不要问问,乌教主临终是否留了话。”
秦效勋总算看过来,只是那双眼睛看着眼睛不能算眼睛了, 眼睛能视物, 而他这一对空洞得好似已经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了。
“让他进来。”他发出沙哑的声音。
祝守信听到传召, 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跪在门口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有天子就此驾崩,他或可逃过一劫的阴暗念头。
很可惜,以秦效勋的年纪,直接被气死的可能还是不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留恋地看了眼宫殿上方暗沉广袤的夜色,然后抬步入内。
秦效勋披衣坐在龙床上,小金子正在伺候漱口。灵教树敌太多,如今教主、圣女都已不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帝的庇护。
小金子想当灵教教主,却不想当末代教主,自然加倍用心服侍。
可惜秦效勋心不在焉,到祝守信进来,才斜眼看来。
只是这一眼,祝守信便知自己凶多吉少,他跪在地上,沉声道:“臣办事不利,本无颜见君,只是教主有话要臣转达,这才偷生至今。”
秦效勋沉默半晌才缓缓问道:“她说什么?”
祝守信犹豫了一瞬。
乌玄音的遗言本是他用来脱罪的最大依仗,可照实转述的话,这依仗还是依仗吗?
宫殿内极致的静谧像是煎熬的慢火,而流动的时间不容他多作犹豫。他很快下定决心:“乌教主希望陛下好好保重,莫要因一时失利而萎靡,来日方长,总能重振旗鼓。”
秦效勋掀开被子,缓缓下床,小金子慌忙去扶,被他一手推开。他慢吞吞地走到祝守信面前,俯下身,盯着他低下的头颅:“抬起头来。”
祝守信略作犹豫,慢慢抬头。
秦效勋神色阴冷地问:“她当真这么说?”
祝守信毫不犹豫道:“是。”
秦效勋扬起手,猛然一巴掌拍过去,祝守信不敢躲,挺直身子挨了一下,然后慌忙伏地。
秦效勋咬牙问:“你敢欺君?”
祝守信忙道:“臣不敢。”
“她到底有没有留话?”
“臣不敢欺君,确实留了,柴总捕头可为证人。”
秦效勋问:“留了什么?”
祝守信脸上按了一巴掌,这次不敢再自作聪明,弄虚作假,恋人之间的交代,岂是第三人能任意编造的。
“乌教主说,”他低着头,轻声道,“不过一个失意的老女人,死了便死了吧。”
秦效勋身体猛然僵住,仿佛被祝守信回了一巴掌般,脸上出现诡异的潮红,眼睛木愣愣地盯着地板许久,才回过头看向祝守信。
祝守信说完这话,已经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可秦效勋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就一步步地走向床榻,然后在小金子的惊呼中,重重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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