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低头看着他:“可你勾结诡影组织,盗取混元丹,陷害同僚,罪无可赦,自身难保,哪来的第二条命为他们作抵?”
赵通衢霍然抬头:“少主不可血口喷人!”
裴元瑾说:“孤影组织总部在涞滩镇,宋旗云是幕后黑手。”
赵通衢冷着脸说:“那是陷害!”
他此刻眼中闪烁的怒火是真实的,不可置信也是真实的,他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自己被陷害,而事实上——
裴元瑾说的这些话的确没有任何证据。宋旗云死后,他们就整理过对方的遗物,包括朝云接收发布的那些任务,却没有赵通衢和储仙宫的痕迹,连当初接触陆瑞春、转移混元丹这部分都没有。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赵通衢和宋旗云并没有瓜葛,二是赵通衢与储仙宫的相关事务被宋旗云单独交给了一组人马,没有经过总部。
景罗对这件事并不意外。储仙宫的雷部总管,应该是诡影组织最大的合作伙伴之一了,自然应该享受单独的待遇。
他当时对裴元瑾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可惜,景罗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被诡影组织的后续拖住脚步,一时分身乏术,事情兜兜转转,依旧落到了裴元瑾身上。
裴元瑾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你之前住的地牢房间应该还没有整理吧?”
赵通衢抬眸看他。
他说:“续住几日。”
他和裴元瑾毕竟是父子,俩父子处理问题一向简单粗暴,既然自己不好处理,那就拖一拖,等好处理的人来处理。
赵通衢沉声道:“少主今日若不能拿出证据,请恕我不能从命!”
*
这一夜,府君山上火把星星点点,沉寂良久的侯家胡同却开启了迎来送往的新时代。
前脚裴元瑾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客人,重量级得谭长恭都惊了。
谭长恭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对方,也做好了要再等很久才能见到对方的准备,对方却突然冒出来。
他呆呆地抬着脑袋问:“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又看看身边的于艚,“你也看到他了吧?”
于艚闭起眼睛,不想承认自己和一个傻瓜一起养伤。
风尘仆仆的景罗依旧保持着贵气逼人的人设,皎洁的玉冠堪与天上明月一较高下。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突然到访为对方带来的惊诧,顺手将桌上混乱的摆设收拾了一下,才迤迤然坐下来:“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回来。”
谭长恭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你知道雷部会有异动?”
“电部监察各地,焉能不知?”
“那你不管管?”要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谭长恭恨不能整个人都蹦到他脸上,对着那个玉冠晃晃晃晃晃。
景罗平静地说:“储仙宫扩张太快,门下参差不一,是时候清理清理了。”
于艚突然问:“少主知道吗?”
景罗说:“应该能猜出几分。”
谭长恭对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气得够呛:“少主刚刚已经上山了,万一起了什么冲突,我看你怎么交代?”
景罗泰然自若地说:“宫主和长老都在山上,就算起了冲突,少主不会缺帮手。”
于艚神色微动:“你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华蓥山刚刚送走三个人,武林白道塌了半边天,若是府君山再发生内讧,只怕另外半边也要摇一摇。
此消彼长,这些年被储仙宫死死压制的歪门邪道只怕就要弹冠相庆了。
景罗说:“何至于此?储仙宫从来不是戒律森严的地方,不为江湖道义,不为天地良心,不为做人底线,便可自由来去。正因如此,浑水摸鱼的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久而久之,反受其累,值此机会,正要整顿整顿。”
正说着,就看到电部成员陆陆续续出现在院子里,交完报告,朝着于艚和谭长恭一鞠躬,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谭长恭看得浑身不舒服:“我瞅着,他们怎么那么像是来给我们上香的?”
于艚说:“说‘我’别说‘们’。”
景罗嫌光线太暗,谭长恭叫人点了灯,一时间将这六角亭照得亮如白昼。
谭长恭看着景罗认真工作的样子,不安地动了动腿,扭头看于艚:“我在这里躺了这么多天都不觉得自己废了,直到看景罗这样子,才觉得自己真的挺废的。”
不等于艚开口,他急忙说:“我说的是我,没说我们。”
于艚调整了个舒服的躺姿,闭着眼睛说:“不用看我,我已经不是储仙宫长老了,我废得心安理得。”
谭长恭:“……”
谭长恭望着景罗,别别扭扭地说:“要不,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来看的?”
景罗毫不犹豫地丢了桌上一堆消息资料过去。
谭长恭:“……”可恨,自己竟然没有被砸昏过去!
他拿起纸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看,就见景罗站了起来:“等等,你去哪儿?”
景罗说:“回家。”
他说得过于理直气壮,乃至于谭长恭一时竟有些无言:“那,那你的事情做完了?”
景罗理所当然地说:“不是有你吗?”
……
谭长恭眼睁睁地看着他潇潇洒洒的离去,呆了半晌,才去推身边的人。
于艚已经认真地打起呼来了。
谭长恭:“……”
你一个武神,能有什么呼吸问题,打什么呼啊!你给我起来!
*
懈怠了数十年,头一回生出良心,要给同僚分担工作,却不小心踩了个大坑的谭长恭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府君山上,也有一对同僚正在僵持中。
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只能用剑拔弩张来形容。
赵通衢打定主意不会进入地牢。他千方百计地拖住傅希言,又抢在裴元瑾上山之前离开地牢,就是为了速战速决,如果回到那里,那之前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说:“我要见宫主。”
裴元瑾看着他:“今天来的这群人里,有几个做好脱离储仙宫的准备?”
赵通衢说:“若少主答应请求……”
“你们即便重新建立一个门派,也不过是三流小派。”裴元瑾淡淡地说,“储仙宫树敌无数,离开之后,那些曾经被储仙宫追杀过的邪派就会找上你们。没有武王坐镇,如何自保?”
赵通衢并没有被他话中描绘的景象吓住,依旧冷静地说:“我们本不愿离开……”
“你若自裁,我便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又何妨?”
赵通衢一怔,随即脸色变了。
裴元瑾淡然说:“这句话若是对着他们的面说,你又当如何自处?”
赵通衢很清楚,自己到目前为止,营造的形象都是为下属出头的好上司,好领导,所以这些人才信他,才愿意受他暗中蛊惑,上山冒险,但裴元瑾的话无疑会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他看着裴元瑾,头一次露出忌惮之色。
这些年来,他在储仙宫辛苦经营,自认为对人心的揣摩已经到了一个炉火纯青的境界,裴元瑾就算是武学奇才,但在为人出事上,与自己相差甚远,也就他身边的傅希言还有几分意思,可没想到的是,裴元瑾非不能为而是不欲为。
裴元瑾看着他额头微微渗出的冷汗,淡然道:“去吧。”
赵通衢挺直腰杆说:“地牢,我绝不会去。”
他想,若是一定要死,那自己一定要用这条命,为储仙宫完美无缺的名声打出一道缺口,哪怕是一道裂缝。
这样,总还有人能记得自己。
月头渐渐偏西。
他看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却不知今夜的月色会不会就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幕。他又忍不住看向周围的环境。
茂密的树林令他想起母亲遇害的那一日,天色似乎比现在更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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