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巧的脚步声缓缓响起,裴元瑾看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应竹翠正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裴元瑾不等她开口,便对赵通衢说:“你既然要为雷部破宫而出,就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为好。”
赵通衢一怔,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应竹翠,心中一动,不知怎的,与许多年前他恨过怨过最后却逐渐模糊的那个身影慢慢重叠。
他低了低头,说:“多谢少主。”
随即朝着应竹翠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应竹翠等他走后,才慢慢走了过来,朝着裴元瑾行礼道:“多谢少主。”
裴元瑾说:“武神都能踩出脚步声,我又如何不能网开一面?”
应竹翠本想为赵通衢辩解几句,想诉说他这些年的不容易,就像每个提到孩子就会喋喋不休的母亲那样,可是对上裴元瑾淡漠的脸,话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裴元瑾说:“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他在外为非作歹……”
应竹翠忙道:“我必会亲手惩罚,绝不姑息。”
裴元瑾说:“无妨,我来。”发髻的赤龙王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闪烁着嗜血般的红光。
应竹翠心中猛地一悸,突然有些不知自己刚刚的求情到底是对是错。
裴元瑾没有陪着她在原地梳理心情,很快跟在赵通衢身后,朝着储仙宫前的山道入口走去。这场戏既然演到这里,自然要上演一个漂漂亮亮的大结局。
他到的时候,赵通衢显然已经宣布了自己的决定,除了赵通衢几个心腹之外,其余主管事皆被这个结果惊得目瞪口呆。
如今江湖评价武林势力,从来不是按人数多寡而定,不然天地鉴只能算不入流。高端战力才是决定门派位置的唯一指标。
正如裴元瑾之前所说,只有在储仙宫,他们才是天下第一大派的主管事,离开之后,最高战力为入道期巅峰赵通衢的他们,最多只能成为一支三流的势力。
这自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有雷部主管事已经忍不住问:“少主,我们为了储仙宫出生入死,难道你真的容不下我们吗?”
赵通衢有些紧张地看向裴元瑾,生怕他一松口,就冒出一句“赵通衢死了,一切好谈”。裴元瑾淡然地说:“留下者,降为普通弟子。”
雷部主管事们面色一变,他们都是累积了许多功勋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拥有之后再失去,显然比一开始没有更令人难以接受。
那人说:“我们只是谏言,我们并没有错!”
“没有错!”
“没有错!”
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声音,在山头炸响。
风雨电三部成员不由紧张。
谭不拘走到了裴元瑾身后,小桑等人也围拢起来。
裴元瑾看向谭不拘:“你说。”
谭不拘身为电部副总管,正要执掌刑罚,当下想也不想地开口道:“你们以述职为名,行谏言之实,这是欺瞒上司,为罪一;勾结守卫,擅自聚集,为罪二;罗织罪名,构陷同僚,为罪三。”
他声音中暗运真气,顿时就将其他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雷部的人不服:“我们何曾构陷同僚?”
谭不拘说:“四条谏言中,有两条涉及电、风、雨三部,讲得倒是冠冕堂皇,头头是道,证据都是道听途说,当我电部是傻的呀?”
一个雷部主管事说:“可我们说的都是实情!你可以参看历年档案,四部之中,就我雷部损失惨重!”
谭不拘捋着袖子说:“那你雷部功法没少练,丹药没少吃,武器没少拿呀!”
雷部主管事说:“那也是为了让我们更能拼命啊!”
谭不拘继续喷:“你也知道你们需要拼命啊!吃的时候理所当然,拼的时候唧唧歪歪,这是光想吃,不想拉,好处还想全拿?”
赵通衢长叹一声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少主,请允我以历年功劳和本身职务作为交换,请少主答应,放他们安然离去。”
“不必如此。”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山路的方向传来,随即,景罗那玉冠便先一步出现在被堵在山路路口处的黑压压众人之后。
景罗双足轻点,很快穿过人群,来到了裴元瑾身侧,对着赵通衢微微一笑道:“你们在储仙宫效力多年,功劳苦劳皆有,谏言不成,分道扬镳也是人之常情,自行离去便是。赵总管无需作此牺牲。”
……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
赵通衢微微一愣道:“是我管教不力……”
景罗摆手道:“你自请去地牢,已是受过惩罚了。这些年,雷部在你手中蒸蒸日上,有目共睹,焉能为了区区小事而叫功臣寒心?何况,雷部虽然离去了一部分,但留下的更多。你身为雷部总管,岂能因小失大?”
赵通衢还想再说,景罗突然上前一步,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你若执意如此,就不得不叫我怀疑,此事背后是你一手策划。你要知道,率众造反在任何地方都是杀头大罪,可不是你撇去一个总管一身功劳就可以相抵的。”
赵通衢浑身一震,景罗拍拍他的肩膀,冲着那些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的雷部众人道:“夜已深了,储仙宫就不留诸位同道了,请下山吧。对了,守卫既然放了他们上来,也就一道下去吧。”
第125章 再见是同道(中)
景罗一通快刀斩乱麻,斩得诸人眼花缭乱,还不待反应过来,谭不拘已经带着电部的人摩拳擦掌地围上来了。
雷部主管事们热切地看着赵通衢的背影,希望自己的领头羊能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他们在这暗沉的夜色里指出一条明路。然而,赵通衢只是低着脑袋,静默着,仿佛被景罗这头恶狼震慑住了,半点不敢动弹。
这个结果在景罗的预料之内。
赵通衢其人看似复杂,实则简单。
他有着炙热的野心,仿佛整个人都会为之熊熊燃烧,而他的行为却与之相反。或许是受年少丧母的影响,他实施阴谋诡计之前,第一个考虑的是如何撇清自己,故而扫尾很干净,很难被抓到把柄。
追根究底,其核心是自私自利。
裴元瑾之前将矛头对准他,涉及自身安危,他以死相抗,而景罗对付的是他手下,他权衡利弊,选择退缩。
只能说,他塑造出来的大公无私、仗义执言、勇于担当的形象都是假象,一旦阳光猛烈,令他感觉到烫手,便会冰消瓦解。
景罗押着赵通衢回到他的住所。
赵通衢在路上沉思了许多,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再往前推一段时间发生的变故,甚至,这些年来自己遇到的种种,原本认为极为顺畅的路径,突然之间就像是架在了两座悬崖间的索桥之上,回头俯瞰,下面尽是万丈深渊。
他想:他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景罗。亦或是对方从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才让他在错路上一错再错,一错到底。
他推开住所的门,看着四四方方的客堂,想着自己或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内,都要被锁在这里,心中便涌起一股被辜负的怒意。
赵通衢霍然回首,看着景罗说:“我原本以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景罗微微抬眸,似乎有些诧异他的话。
赵通衢喃喃地说:“他们身上都带着仙气,可这里是人间,不是仙界,他们身上的仙气总要通过人来维持。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第二个你,这世上,也只有你懂我的处境与梦想。”
景罗还是没说话,却也没有走,静静地看着他在进门之前进行最后一场演讲。
赵通衢也不介意。
没有人的时候,他都可以自言自语很久,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听众?
他继续道:“你和宫主,我和少主,我们本可以支撑起储仙宫的两代。”
景罗终于开口了,然后用一句话否定了他的所有:“你不可以。”
赵通衢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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