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腊月廿五,廿四晚上,天就飘乎乎的下起雪,待第二日,素白已经覆盖整座皇城。
聂玄一夜未睡,在炉火前枯坐了一夜。
王福喜静立在聂玄身后,也不敢去劝。
去年廿四晚上,宁行止带轻兵夜闯敌营焚粮草,去年廿五清晨,宁行止亡于龟兹城下。
王福喜知道聂玄是缅怀,亦是悔恨。
聂玄不知道在炉火前坐了多久,久到他四肢麻木,这才稍稍活动了一下,他看向窗外,白雪给窗户映上一层微光,聂玄问道:“宫门开了吗?”
王福喜道:“还有半个时辰。”
“哦。”聂玄应了一声,又低头看着跳动的火光,良久又道,“给朕更衣吧,朕出去走走。”
“陛下,昨夜下了雪,外面天寒地冻,还是别出去了。”王福喜劝道。
“去吧。”聂玄坐不住了。
王福喜无法,去给聂玄取来衣裳,服侍聂玄更衣后,又拿了件大氅给聂玄披上。
聂玄信步走着,苍茫白雪上很快便留下两排脚印。
王福喜不知道聂玄要去哪儿,只静静跟在聂玄身后,不觉间竟到了东宫。
聂玄仰头看着东宫的匾额,想到里面住着的人,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守夜的宫人见到聂玄,刚要行礼,就被聂玄制止。
聂玄缓步走到偏殿,轻轻把门推开,守夜的宫人忙道:“陛下,谢公子在后面的院子里。”
聂玄止步,转而向后院走去。
刚到后院,就听到阵阵破空声,聂玄抬起手,示意王福喜他们止步,他自己缓步过去,停在院墙的石窗旁。
后院种了四季花株,此时红梅开的正好,聂玄透过窗格看向院子。
院子里,宁行止一袭红衣,手执木棍,正翩然舞剑。
不知道他舞了多久,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
聂玄死死盯着舞剑的那个人,那道身影和宁行止少年时的身影重合,意气风发的少年穿了一身红衣,肆意舞剑,待收势,一躲红梅落在剑尖,剑尖送到他面前,少年调皮的眨眨眼,对他说:“二哥,送你。”丝毫没有发现他剑尖指向聂玄的时候,护卫聂玄的弓箭手已经将弓拉满。
如今,红梅落在木棍上,又翩然落地,那道背影垂首看着落花,无限落寞。
聂玄的心突然抽疼,他紧紧抓着石窗窗格,手指磨出血都没有丝毫感觉。
“阿止……”聂玄嘴唇翕张,却无法发出声音,只无声念着宁行止的名字,“阿止,阿止……”
聂玄踉跄地冲进院子,宁行止听到动静,惊惶地回过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拥进怀里。
聂玄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他揉碎,他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声声泣血:“阿止,阿止,你回来了,回来了……”
宁行止身体止不住的发抖,聂玄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喊得他心尖儿发颤,手脚发麻,魂魄仿佛脱离□□,好一会儿才回过劲儿来,他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聂玄的桎梏。
他深吸了口气,强装镇定,声音却控制不住发颤,他说:“陛下,我是谢无恙。”
聂玄身子僵住,巨大的欣喜消散,孤寂瞬间吞噬了他。
他缓慢的放开宁行止,看着这张和宁行止一模一样的脸,只觉心间刺痛,嗓子发甜,他一步步后退,转过身的瞬间,一口血喷了出来。
宁行止迈出一步,又硬生生停下。
聂玄佝偻着背在原地站了好久,看着天色将明,缓慢地直起后背,朝外面走去。
宁行止长舒了口气,丢掉手中的木棍,昨夜他一夜未睡,不觉中走到后院,竟舞起剑来,还好,还好糊弄过去了。
王福喜见聂玄出来,看着聂玄唇角的血,惊道:“陛下,您……”
“走吧。”聂玄随手擦了一下唇角,慧远法师该来了,不能误了时辰。
到了冰室的时候,慧远法师已经带着弟子们等在冰室门口,见聂玄来了,朝聂玄行了一礼。
聂玄还了一礼,问道:“要开始了吗?”
“时辰快到了。”慧远法师说着,拿过黄纸和朱笔,向聂玄询道,“不知君后生辰是在何时?”
聂玄道:“元成九年三月十五卯初三刻。”
慧远法师把宁行止的生辰写下,不由愣住。
他看了眼黄纸上的时辰,掐指一算,眉头紧紧皱起。
聂玄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慧远法师有些不确信,又重新算了一遍,这才问道:“陛下,不知君后这生辰可是有误?”
“不会。”聂玄怎么会忘记宁行止的生辰呢?
宁行止十五岁前的生辰,一到那日,他就在聂玄面前各种提醒,倒不是想要礼物,只是想听聂玄同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聂玄每次都假意不记得,看着宁行止干着急,最后在宁行止离宫回家的时候,才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
“这……”慧远法师面色凝重,他有些迟疑的看着聂玄,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聂玄道:“法师有话直说便好。”
慧远法师沉吟了一下,道:“老衲冒昧,想请问陛下,君后当真亡故了吗?”
聂玄脸色冷了下来:“法师这是何意?”宁行止的尸身就在那冰室内,岂能作假?
慧远法师道:“从这生辰来看,此人尚在人世。”
“什么?”聂玄微微偏过耳朵,以为自己幻听。
慧远法师又算了一算,笃定道:“此人尚在人世,就在这宫里的东南侧。”
东南侧?东宫?谢无恙?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聂玄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想到谢无恙和宁行止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剑法,一样的乖巧讨喜,一样的胆大妄为,尽管行为做派不像,尽管声音语调不似,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谢无恙就是宁行止,宁行止回来了。
聂玄的手有些抖,他把手藏进袖中,面上不动声色,他道:“朕怕是把生辰记错了。”
“不碍事,烦请陛下再想想君后生辰是在何时?”慧远法师道。
聂玄摇摇头:“朕不记得了,今日的法事作罢吧。”
说罢,聂玄转身离开,对王福喜道:“送慧远法师他们出宫。”
聂玄再次回到东宫,站在大门外,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如果谢无恙不是宁行止,他岂非错认?可若谢无恙真的是宁行止……想到这种可能,聂玄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无措。
他强迫宁行止去安西,导致宁行止战死沙场,不论他初心为何,事实就是若宁行止未去安西,他就不会死,他是间接害死宁行止的凶手,宁行止此番急迫离京,怕也是根本不想看到他吧?
还有他把宁行止强行掳回宫里,威胁他,还让他模仿自己,桩桩件件,宁行止会作何感想?
聂玄合起眼,深吸了口气,缓步离开东宫,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宁行止。
回到紫宸殿,聂玄在御案前坐了良久,直到王福喜来请他去用膳,才回过神来。
坐在桌前,看着珍馐小食,聂玄问道:“他用过了吗?”
王福喜愣住,没明白聂玄说的“他”是谁,他迟疑着问道:“是谢公子吗?”
刚刚王福喜守在一旁,没有过去,根本不知道聂玄和慧远法师说了什么,只能往近了猜测。
聂玄看向王福喜,眼神不言而喻。
王福喜忙道:“奴婢这就着人去问问。”
“不必了,请他过来用膳吧。”聂玄说。
王福喜惊诧地看着聂玄,素来不喜与人一起的聂玄,竟让一个刚刚抓进宫的替身来同他一道用膳?
聂玄半晌不见王福喜动作,语气微挑:“嗯?”
“奴婢这就去。”说着,小步往外走去,不待走到门口,又被聂玄叫住。
“等等。”聂玄思量了一下,道,“把这桌菜送去东宫,朕过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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