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本来想要给这些纨绔一个小小的教训,以为纸条上是什么小秘密,直接念出来可以让新乐侯在同窗学子中丢一回脸。夫子盼他经此一事能够吸取教训,成绩不好没关系,好歹日后上课时规矩一些。结果纸上的内容出人意料。
夫子把纸条上的字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学子们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本以为夫子和新乐侯之间又得“斗智斗勇”一番了,却没想到夫子怔怔地站在那里,然后刷地一下,他眼泪就流出来了。
学子们:“!!!”
这……新乐侯到底在字条上写了什么,竟然把夫子气哭了?
还是说,纸条上被新乐侯抹了某种会刺激眼睛的药物?
但认真观察夫子脸上的表情,却又觉得不像。
颜楚音非常懵逼,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围着夫子转:“哎……您哭什么啊!咱先把眼泪擦一擦?我手帕呢……婓小鸟,赶紧的,给我一张手帕!”
夫子年龄不小了,四十岁左右,胡子是斑驳的,大半黑须里掺杂着一点点白须。一个大老爷们哭得这般“梨花带雨”,真的叫年轻的学子们招架不住啊!
婓鹤捏着块带葱油味的帕子左右为难:“早上被曹胖子摸走擦嘴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曹胖子摸走的,真是损友啊,擦完嘴竟然还偷摸着塞了回来。
颜楚音没办法,直好递了一块袖子给夫子。
夫子捏着颜楚音的袖子,哽咽着说:“没事,老夫这是……就是感动的。”
作为一个情绪充沛的文人,看到班上的学生心中有大爱、心中有大义,他如何能不感动呢?尤其这个学生还是一直让他头疼的众纨绔之首——新乐侯!
夫子泪眼汪汪地看着颜楚音:“颜小侯爷,老夫替天下书生谢谢你啊。”
要不是颜楚音拦得快,夫子甚至还要向他鞠躬。
约莫过去一刻钟,夫子才收了情绪,擦着眼眶说:“老夫失态了。”他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这叫身怀上古之风。夫子扬了扬手中的小纸条:“颜小侯爷,这张纸条还请让老夫拿走,老夫要给其他夫子看看。”
确定夫子不再哭了,颜楚音松了一口气,忙说:“您请便。”
下课时,夫子拿着小纸条,风风火火地走了。同窗全都围拢过来,婓鹤第一个发问:“新乐!快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一大早去上朝了,然后呢?”
按照颜楚音的性格,他这会儿应该大肆炫耀。但眼睁睁看着夫子哭了这一场,他心里隐约有种莫名的情绪,忽然炫耀不起来了,只干巴巴地讲了两段。
这时,曹录一边喊着一边跑到他们教室来:“新乐!新乐,你猜我听到了什么?严夫子提议让牛夫子为你写赋,司马夫子说,论着资历,牛夫子还不如他呢,所以这赋应该由他写……牛逼啊,新乐,司马夫子竟然要为你写赋!”
颜楚音:“!!!”
国子监中,年纪相对较轻的那些夫子,牛夫子最擅长写赋。他文采极好,赶上重要庆典,需要写赋念诵的,礼部常常跑到国子监来借人。而司马夫子就更加厉害了。这么说吧,他每篇叙事诗和长篇赋都会被读书人当作精神食粮。
曹录已经跑到了颜楚音面前:“听夫子们说,你好像做了一件大事。到底做什么了?难不成你一大早帮人击鼓鸣冤去了?还是……斩杀贪官污吏了?”
就连国子监的监理大臣高大人在提到颜楚音时,表情都不一样了啊!眼神一下子柔和了有没有!高大人总揽国子监所有事务,平时不给学生上课,和学生交流不多。高大人今天就在早朝上,亲眼见过那个“名场面”,夫子们讨论地热火朝天时,高大人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其实老夫的文采也还不错……”
曹录激动地抓住颜楚音的胳膊:“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国子监之光!”
颜楚音:“……”
啊啊啊,国子监之光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忽然觉得这么羞耻?
第六十四章
新鲜出炉的国子监之光和好朋友互换了衣服, 沿着墙根偷偷摸摸地跑到了马车停靠处,飞快地跳上马车,然后催着车夫说:“快走快走!咱去丞相府!”
等马车顺顺利利地驶出去好久, 颜楚音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回想这一天的经历,真的太羞耻了!早知道今天就不该来上学!在颜楚音短短几年的求学生涯中, 他习惯了夫子们对他的恨铁不成钢,也习惯了夫子们对他放任自流, 唯独不能习惯——老天爷啊, 他竟然被夫子当作了心肝宝贝!
说起来, 颜楚音幼年很是聪明伶俐。他四岁开蒙时,家里请来的夫子对着他都是夸的。读书人自有风骨, 那夫子之所以夸颜楚音, 显然不是畏于平国公和长公主的权势, 而是真心觉得颜楚音是个好苗子, 记忆力好, 还十分好学。
到了五岁, 皇上那么宠爱颜楚音, 太后也喜欢天天见他, 颜楚音自然而然地被送到了宫里的上书房念书。一开始,颜楚音非常喜欢这样的安排。但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 还是在所有长辈的宠溺关爱中长大的孩子,他的性格里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缺点的缺点——他活得随心所欲, 根本受不得委屈。
现在回想起来,上书房的夫子其实也没有故意给颜楚音委屈受。但因为学生特殊——都是皇子外加一个公主子——夫子们有义务教会学生们上下尊卑。
这点非常重要。尤其是在太子既定且太子地位非常稳固的时期, 夫子们必须在其他皇子年幼的时候就把“尊敬太子”这一理念灌输给他们, 同时再把他们往优秀了培养。皇上肯定不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们被培养成一无是处的纨绔。
夫子们有错吗?他们皆为朝中重臣, 是国家顶尖的人才, 很得皇上信任,兼职教导皇子。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不能说他们错了。
但对于五岁的颜楚音来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太子大哥后跑过去扑进太子怀里是错的,为什么六皇子明摆着是想欺负他而他回击就是错的,为什么他上课回答问题时比五皇子哥哥更出风头是错的,明明五哥哥自己都不介意……
而对于夫子们来说,在太子和其他皇子之间,太子是尊,其他皇子是卑;在其他皇子和颜楚音之间,其他皇子是尊,颜楚音就是卑。既然要强调上下尊卑,那么这里头的秩序是不能乱的。一旦乱了,他们该如何去教导普通皇子?
这便成了夫子们和颜楚音之间无法调和的一个矛盾。
颜楚音曾就此事询问过他的公主娘。景福公主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她儿子已经五岁了,确实该学点正经的礼仪了;现在不教,等他长大后胆大妄为吗?
长公主大致给他说了下夫子们的想法。也没有说得很细,毕竟礼法之外还有亲情啊,不能因为重视礼法就忽略了亲情。而五岁的颜楚音在听了那些后,懵懵懂懂地想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结论——如果听夫子们的话了,那他以后就不能和皇子哥哥们没大没小了,那皇帝舅舅的地位比皇子哥哥还要高呢,岂不是更不能冲着皇舅舅撒娇了?颜楚音觉得这事太可怕了,所以不能听夫子的!
五岁的孩子用尽幼稚手段去反抗夫子,慢慢就折腾出了一个小魔星之名。
再后来,他和当时在上书房里给皇子们当伴读的当朝尚书的儿子发生了一些冲突,应是那人说了不中听的话,颜楚音直接打了过去。虽说五岁孩子的战斗力就那样,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在大家看来,这个事的性质很恶劣啊!
皇帝肯定是偏向颜楚音的,只是颜楚音经此一事,心里的厌学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了,哭着闹着要出宫,还说再不想去上书房里待着了。那个时候,再过两个月就过年了,家长们想着给颜楚音放个假也好,就准许他回家待着去了。
年后,家长们都以为颜楚音肯定已经忘了年前的事。
却不想,六岁的颜楚音根本没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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