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楚音的耳朵有些红。沈昱这也太会说话了吧!
武师傅捏着那瓶药酒,尴尬地站在一边。那个,我这么大只的一个人还在这里站着,你们就算要诉“衷情”,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诉?不要彻底无视我啊!
内庄,皇上先看了太子的信。太子守着京城,并没有来避暑。得知颜楚音被蛇咬了,快马加鞭送了信过来。看完了太子的信,皇上又拆了颜楚音的信。
颜楚音的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皇上看着看着就笑了,对身边的近侍说:“就这点事,哪里值当写封信来找朕报备……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们年轻人真会想,竟还可以这样送礼!”
近侍心道,难怪新乐侯一直圣宠不衰,谁叫他就是可人疼呢。民间也好,后宫也好,有些人骨头轻,被人宠上几分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但无论皇上怎么疼新乐侯,他也就是私下和皇上相处时随意了点,大事上从未失过分寸。
这事吧,不报备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新乐侯又不是要把整件侯爷朝服都送给沈昱,只是想要把衣服裁开,选一截布料给沈昱做个小东西而已。
尤其新乐侯圣心优渥,皇上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
举个不是那么恰当的例子,人人都知道妾侍不能穿红,那样不合规矩。但真有那种爱美的妾侍,在帕子上绣了朵正红小花,或簪子上坠了一颗正红的小珠子,难道主母就会把这个妾侍打杀了?不至于的。寻常人根本不在意那些。
但颜楚音正儿八经找了皇上报备,便显出了他对我朝威仪的看重。他的爵位是皇上赏的,侯爷朝服是礼部发的,即使旧朝服已经小了,不能再上身了,但它们依旧代表了朝堂的威仪。颜楚音在意沈昱,却也丝毫没忘了这份威仪。
这样的处事就非常妥当。
虽然近侍不敢拿自己和新乐侯比,却也觉得被新乐侯教着上了一课。
皇上又说:“沈昱救了音奴,朕不好大肆赏赐,却也不能不赏。这样,听说沈昱自幼承习张体,内库里有几本二张真迹,找出来悄悄给沈昱送去。莫惊动他人。”随着皇上年纪渐渐增长,他如今也很欣赏大张的字体。那几本真迹显然都是他心爱之物——非心爱之物哪里还想得起来——但毫不犹豫就送了。
近侍忙笑着应下,心里又忍不住感慨,沈公子此番算是真正得了圣心了。其实皇上真大张旗鼓给沈昱送了礼,又如何呢?没有人会说皇上的不是。就算要咬舌根,也是说沈昱此人谄媚武勋,落的是沈昱的名声。偏皇上嘱咐了要悄悄地送,这才是真正为沈昱好呢。日后沈昱蟾宫折桂,等那时再高调也不迟。
皇上收藏的二张真迹都放在内库里,而内库在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一来一去也需要时间。颜楚音的准备的礼物就没这么麻烦,收到皇上的回信后,他连第二天早上都等不了了。当天晚上就捧了礼物,眼巴巴地送到了沈昱面前。
屋子里点着烛火。
沈昱在看前朝某位非常善于治水的官员留下的《河防述略》。此书一共有三卷,沈昱已经读完了前二卷,正在读第三卷 。他一边读此书,一边还拿着今朝某大家所写的《平吴山川地理图》作为参考,时不时在空白纸上勾勾画画。
颜楚音一凑过来,沈昱就停了笔。书永远看不完,第二天再看也是一样。
礼物?
沈昱笑着问:“不是说要等到明日早上吗?还以为我今夜要彻夜难眠了。”
这话说得颜楚音很高兴,忙把盒子递给沈昱。
沈昱迫不及待地打开,便看到盒子里躺着一条深色的发带。乍一看,这条发带平平无奇,只是用料不错,针脚也缜密。上面没有按照颜楚音本人的喜好缀着各色宝石,看着不像是他的东西。沈昱又拿起来看,没有找到别的细节,边角处没有绣着颜楚音的名字,就故作失望地说:“竟然不是你的心爱旧物?”
颜楚音得意地说:“你仔细看看这料子!这是用我的侯爷朝服改的!”
沈昱:“!!!”
不怪沈昱没能一眼看出来。侯爷朝服和寻常衣服的最大差别在于制式、在于衣服上绣的图案。颜楚音叫人把朝服裁了,那制式就看不出来了。裁开的布料重新缝合做成一条发带,绣图重合又重合,绣得到底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我抢了你的发带,便还你一条。”颜楚音觉得这事做得太公平了,“你放心吧,我已经和皇舅舅报备过了。而且这发带处理得仔细,几乎看不出是用朝服改的,不会有人参你逾越。喜欢吗?”喜欢的话,以后就要经常地带一带哦!
不知道为什么,颜楚音以前送礼的时候,才不管对方使用这份礼物的频率高低。但是这样一条用旧朝服改的发带,他却盼着能日日出现在沈昱的头上。
沈昱几乎都傻了。再是心思玲珑,他也没想到这份礼物会如此特殊啊!
看出沈昱是真心喜欢,颜楚音松了一口气,又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我这爵位呢……是皇舅舅赏的,不是我自己建功立业拼来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沈昱珍惜地拿起发带,用力握在手心,不假思索道:“我很喜欢这个……不过,日后等你建功立业换了新的朝服,是不是还应该再予我新的发带?”
“好!”颜楚音二话不说就应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约定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沈昱郑重地把发带收了起来, 打算明天一早就带上。
颜楚音凑到书桌前看沈昱的笔记。沈昱正在看的那两本书,《河防述略》和《平吴山川地理图》,内容都有些晦涩, 还涉及了大量的算学的内容,什么“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 还有什么“并踵舌而半之,以乘正从”, 根本看不懂啊!
颜楚音决定不为难自己, 视线从书本上挪开, 转而看向沈昱的读书笔记。笔记是沈昱从书中摘抄的精华内容,还加了很多注释, 有些地方甚至配上了手绘的图形。看沈昱的笔记, 就觉得好懂多了。认真看几眼, 仿佛能看懂一样。
沈昱放好发带, 见着颜楚音捧着笔记认真钻研的模样, 觉得过分讨喜了, 笑着说:“我已经看到了第三卷 , 你要是感兴趣, 我把前两卷的笔记找出来。”
颜楚音一脸敬畏地把沈昱的笔记放下,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 做出了一副乖巧的模样。迎上沈昱疑惑的眼神,颜楚音感慨道:“考科举真难啊!”
很多人觉得只要把四书五经读透了, 科举就没问题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到了秋闱、春闱和殿试,策论会占据很大的比重。而假如说某一年的策论考治水, 赶上主考官特别务实, 考生必须说出几条可行之策, 才有可能被打高分。
沈昱摇着头说:“我这并不是为了科举。”今年的秋闱, 他并不怎么担心。之所以勤于看书,更多的还是为了给以后的仕途做积累。沈昱解释说:“比如说这部《河防述略》,它将我朝几乎所有重要的河流都囊括了进去。只要我钻研得深了,他日为官时,若接到地方上的急报,说哪里旱了哪里涝了,我便可以迅速在大脑中有大致概念,而不是全然依赖地方上的奏报,当个半瞎子。”
这说说得其实有些狂妄了。别人还在苦苦准备科举,你都想到当官以后的事情了!在太学里,沈昱与人交往再深,他都不可能在人前说这样的话。传了出去,人们少不得在心里嘀咕,好你个沈昱,装个谦谦君子的模样,没想到是个狂生!还会有人揣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肯定能中进士,难不成因为你是丞相的孙子?但在颜楚音面前就没这份顾忌了,小侯爷其实很欣赏他这种态度。
在宠爱中长大的小侯爷,自然而然就养成了骄傲的性子。
他知道沈昱有本事。既然沈昱的能力超出了庸人一大截,那为什么要和庸人一样循规蹈矩呢?沈昱隐在骨子里的“狂”,恰恰是颜楚音最喜欢的那一点。
颜楚音感慨说:“难怪!太子哥哥至今仍要每日抽出时间看地方志,是皇舅舅吩咐的。皇舅舅还会查他的功课。估计皇舅舅心里的想法和你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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