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恢复了记忆,可宁远承这执拗倔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过。
乐之俞只得胡乱拿帕子在嘴角擦拭了两下,等不及的追问。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宁远承的视线落到他攥在手里的帕子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但却没有给乐之俞一个满意的答案。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
乐之俞觉得这事的匪夷所思的程度让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如果他是你仇敌派来的细作来害你,又完全取得了你的信任,那为什么不直接下个见血封喉的毒药要了你的命,反而要用个慢性毒,让你有机会寻医诊治?他是另有阴谋,还是被逼无奈有什么苦衷,你都没有去查过吗?”
“查过。”
宁远承道:“但什么也没查出来,来历姓名全都是假的,他就像是荒漠上的沙子,风一吹,所有的踪迹线索就全都散掉了。”
“那他后来······”
乐之俞话说一半又缩了回去,面带复杂的看了眼宁远承,貌似是想起了传言里那个男妻的下场。
暴病而亡。
自古以来,这四个字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血淋淋的残酷事实。
这个男妻,只怕死的不是很体面。
他们两个明明是戏文上标准的奇遇良缘的开始,没想到结尾没有花好月圆,只有一地惨烈,果然是天意弄人啊。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前朝余孽和秦知亦这个新朝太子,会不会有天也终将走到这一步。
“我没杀他。”
宁远承对上乐之俞那百感交集的眼神,便像是猜到什么似的,立马为自己澄清。
“我喝了那杯酒就晕倒了,醒来他便不见踪影,后来才知道,他偷了我的令牌乔装出城,与城外接应他的人一起消失了,自此再未有过任何消息。”
乐之俞的长吁短叹顿时噎在了喉咙。
就这么下个毒就跑了?再也找不到人了?连个理由都不知道?
他此时的感受,就跟看了本虐恋情深的话本刚要掉眼泪,却发现后半截戛然而止,连个交代都没有。
好歹你倒是写完整啊,这不坑人吗!
乐之俞抓心挠肝想知道后续,男妻那边没指望了,他便逮住了宁远承不放。
“那,那若是你现在又见到了他,会怎么样呢?会杀了他还是原谅他?”
“都不会。”
出乎意料的,宁远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难平或者是怨愤难消的样子,相反语气倒是平静的很,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这两年间,我这毒是由浅及深,隔断时间发作一回,初时只是会昏迷不醒几日,到后来就会慢慢的神智颠倒,行为皆不受控制,忘记很多要紧的事,直至最后在去京城的路上完全失控。”
他顿了下,望着乐之俞一笑。
“而我对他的恨和执念,却是由深及浅,到现在经历过这番磨难,已经完全放下了,可能荀老大夫取毒,取的不只是我头脑里的病根,连我心里的毒也一并拿走了吧,他现在对我而言,就和大街上任何一个陌生路人没有什么不同,纵使重逢,也只会擦肩而过,再无其他了。”
乐之俞怔了怔。
这样纠结复杂的爱恨情仇,也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吗?连问对方一句为什么都不打算问了?
难道这就书上写的“哀莫大于心死”吗?
“呃,就这么相忘于江湖也挺好的。”
他搜肠刮肚的想找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下宁远承,但发现说什么都好像有往伤口上撒盐的意思,最后憋出来的,还是些干巴巴的俗套言语。
“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人这么好,以后也一定能碰到个真心人的。”
“是吗?”
宁远承又笑了,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那就借你吉言了。”
乐之俞被宁远承和这个男妻的故事弄得心里很是唏嘘,也没什么精神再去问其他的,身上懒洋洋的头也有点晕,很想再回到床上去躺会儿睡个回笼觉。
可宁远承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也不好明说,只能委婉暗示。
“宁将军,你伤势未愈,在外面呆久了身体会吃不消吧?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免得老神医待会儿又要来找我啰嗦了。”
宁远承却是抓错了重点。
“小俞,不是说好了以后还是叫我阿雁吗?为什么你还要一口一个宁将军这么生分?”
乐之俞刚想说叫宁将军不是更尊重你嘛,宁远承紧接着又道:“荀老大夫告诉我,你知道万年紫蔓箐的下落,要去找来给我疗伤,此事可有让你为难之处?若有,那就此作罢,我不想让你为了所谓的报恩就去轻涉险境。”
“难处是有一点儿,不过也不打紧,再说万年紫蔓箐的所在之处对别人是险境,对我则不是,那可是我······”
本想说是我家,但乐之俞决定还是为了无忧谷要谨慎点,便改口道:“是我熟悉的地方,没什么危险,你放心吧。”
宁远承貌似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但也没有多问,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小俞,拿完紫蔓箐之后,你有何打算?”
乐之俞早就打算好了,用紫蔓箐把欠宁远承的恩情还完,就带着苏一苏二离开,游历人间,纵情山水,天高海阔的长长见识。
逢年过节再回去看望杨夫人,送她外头的新鲜玩意儿,给她讲讲自己的所见所闻,没准把她说得高兴了,也能跟着他一起到外面去散散心,省的老闷在无忧谷里,脾气闷的越来越大。
但是这都是之前的打算。
昨晚秦知亦来得这一遭,把他的计划全盘都给打乱了。
他太喜欢秦知亦了,喜欢到无法自拔,所以才会醉后吐真言,把传国玉玺这么重要的命根子都给送出去了。
所以他想等。
等到秦知亦来,等到一个最终的结果,等到一个可以令自己下定决心的机会,不会因为错过和误会而后悔终生。
宁远承显然是把乐之俞的沉默又当成了别的意思。
“小俞,如果你无处可去,那就跟我回岭西逛逛,怎么样?”
乐之俞愣了下,还未张口,蓦地却已经有人替他作出了回答。
“不怎么样。”
第65章
乐之俞从听到这道声音的开始,整个人便如同干涸的花草迎来了雨露,从里到外忽然就焕发出了精神,一点都不觉得困乏了。
他情不自禁的就站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揪着衣摆,抿着唇朝突然出现的那人看了过去,眼尾都不争气的开始酸涩泛红。
心里那处自离别后就空荡荡的角落,瞬间被某种不可言说的热切情绪给占得满满当当。
昨晚断断续续的模糊记忆也在他的脑海里更加的清晰了起来,秦知亦附在他耳边说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像暮鼓晨钟被敲响般,余音悠远,绕梁不绝。
秦哥哥说不后悔答应同他成亲,说喜欢的不只是他的脸和身体,还说从来都没有利用过他。
尽管他们之间还隔着身份的对立,误会的沟壑,可秦知亦说的这些话,还是给了乐之俞很大的勇气。
凭着这股勇气,不管还有多少的艰难阻隔,哪怕是飞蛾扑火,他都想离秦知亦更近一点,再相信他一次。
秦知亦这次没跳窗子,而是大大方方从门口进来的。
他并没有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脊背挺直,身姿如松,眉目间的凌然气度让人不敢直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条船的主人。
看也没看宁远承一眼,他的目光只落在了乐之俞的身上。
因为刚起床还没有梳洗,乐之俞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雪白的脸上带着睡觉压出来的淡红印子,下巴和前襟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汤汁,腰封歪斜,衣带散乱,就连脚上的鞋子也给穿反了,哪里还有一点像初见时那个浑身金玉堆砌,富贵豪奢的娇贵小公子打扮?
可即使是这样蓬头陋服的狼狈样子,落在秦知亦的眼里,也没有一丝嫌弃,只有心疼和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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