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78)
一直沉默的鲁肃的却在这一刻出声:“打仗只有计策高下,没有人品轻贵的分别,将军不要冲动。”
凌操被兜头兜脸泼了一盆冷水,眼神更加凶狠:“如果我们此时取许都呢?”
一时静默。
以兵力计,现在的许都的确不如丹徒,官渡之战如火如荼,曹操根本没
有时间回顾许都。
“不可。”
李隐舟愕然地抬头,却见孙权拧的眉眼里沉着一丝紧张,他的眼眸在李隐舟身上流连一瞬,忽然变得冷淡而强硬。
他道:“我没有兄长那样的军威,无法攻下许都,如果贸然进攻,只会损兵折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出头,而是部署防线,还有……”
他目光在陆逊沉静的脸上一错而过:“世家之中,必有人和曹营勾结,兄长以往下不去狠手,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必须先除内乱,再平外患。”
陆逊淡然地垂着眼:“是逊无能。”
“现在弥补也不晚。”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快步走到中间,反昂着头审视周瑜:“世家的事我会和伯言商定,劳张公和公瑾在军中暂且施下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兄长的营帐,一应大小事宜由你们暂领。子敬来告诉我现在的布兵情况,至于凌将军。”
他一口气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完,语气更加肃杀:“如果有人走漏消息,我不介意找人给兄长陪葬。”
凌操竟一时被慑住,随即不服气地挑枪指了指李隐舟:“这位先生一贯任性,他是少主带来的人,我也能动吗?”
李隐舟知道凌操此人素有侠气,且也是孙策安插在孙权身边的亲信之一,今天却几次三番挑剔孙权,也只是因为内心深处隐约的一点不甘心。
他不肯相信有人可以取代孙策。
李隐舟忽然明白了陆逊的话——
这是一场硬仗,敌手不是别人,正是孙策最忠诚的部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最佩服陆逊的一点,就是经历了无数次的不幸,依然是一个明亮的人
《三国志》中,大臣单独列传的,唯有他和诸葛亮。
这是一个漆黑的时代,但是总有人愿意化身火光,我想陈寿先生应该也是因此才尊敬他。
至于暨艳,他从此会走向历史结局,用后半生赎罪。
他的理由是保护陆绩,但也有偏执的原因,因为他自己也是个不幸的人,和陆逊对待不幸的态度是截然相反,也因此有不同的命运。
第60章
后世曾为初出茅庐的孙权杜撰过一个温情的谎言——外事不决问周郎, 内事不决问张昭。
而真实的情况却截然相反,恰恰是传言中的托孤大臣周瑜和张昭收敛了满腹的情绪, 用最淡漠最平静的表情拷问着江东稚嫩的新主人。
今日的会面是一场特殊的面试,他们要试探出这个未来的主公是否有其兄长一样的志气、勇气与才气。
——要收服这样一群心高气傲、满腹才华的英杰,只凭一腔激情是绝不足够的,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让其屈居人下,且心甘情愿。
所幸在猝不及防的试炼中,孙权并没有令人失望。
起码他已经学会了正视自己与江东势力的短处。
假如把周瑜、鲁肃、凌操、张昭四个人看为四个性格各异、想法不同的面试官,那么鲁肃一定属于为人和善、乐于提点的那一类。
他面上虽是劝阻凌操冷静,其意亦在暗示孙权不要冲动,倘若此时孙权听信了凌操的意气之言贸然去攻许都,那他就仍不过是那个被兄长庇护着的心比天高、纸上谈兵的小少主罢了。
但他冷静地发现了后顾之忧,清楚地判断出当务之急, 没有选择鲁莽地亡命一搏、而是清醒地认识到江东表面和平之下的隐忧。
除此之外,在方才的安排之中, 他选择了方才提点他的鲁肃来交流布兵, 这并不是偶然。
论昔年的情分,周瑜于他如兄如长, 凌操与他出生入死,而鲁肃和他不过泛泛。
但在这个时刻, 反而是与人为善、豪迈爽快的鲁肃是最不会为难他的人选。
李隐舟偏头看着冷脸不语的青年, 看他薄薄的唇抿出强硬的一条线,冷肃的表情已有了杀伐决断的果决。
他的确没有父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霸气,也没有代代都督决策千里用兵如神的睿智,但他却能轻易洞悉当今天下的这一盘棋,准确地落定每一颗属于江东的兵将。
孙策是燃烧了自我的大火,孙权却是囊括星河的夜空。
寂灭之后, 更见清辉。
孙权亦偏头,冷淡地瞥李隐舟一眼。
对方却只坦荡地回视他,眼里既无拒绝也无否定。
身为主公,决策
不当被部下的情绪影响,行事更不应该被人辖制。
孙权应该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他只蜻蜓点水地从他身上掠过了目光,并不回答,反冷冷回问凌操的话——
“这里有谁不是我的人吗?”
凌操雪亮而冰冷的眼眸微微地一狭。
枪尖一挑,收回臂下。
他收起淡淡的怒意,踢开衣袍往前走了两步,撩开帘子时驻足片刻,才回首向李隐舟道:“我的儿子会贴身保护先生。”
李隐舟颔首以答:“多谢。”
凌操走后,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松弛下来。
张昭疲倦地揉一揉耳穴,对周瑜道:“公瑾与子敬星夜奔来,暂且先修整吧。”
周瑜淡淡地垂着眼睫,眸下浅浅摇曳的影如玉上的瑕,眼神透出一瞬的黯淡。
也仅仅是一瞬。
他闭上眼,将一切心思敛于眉下,半响,方睁眼看向李隐舟。
“谎称主公骤病,必有敌营的探子会来刺探,你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言说吗?”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里唯一知情且可以断言疾病的唯有李隐舟。
周瑜的意思是让他散播这个谎言。
闻言,孙权蹙眉思量片刻,喉咙一滚刚想开口,被李隐舟以一个眼神阻止。
和对孙权的试探不同,周瑜对他的杀意是真切的。并非出于私怨,而仅仅因为作为一个出现在大营里的新面孔,他的确是最不可信、最危险的人物。
他回视着周瑜细雪般冷而轻的眼神,语气亦凝了薄薄冰霜:“主公病重,危在旦夕。”
张昭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以弱示人,不惧怕对方趁势攻击吗?”
李隐舟摇头:“要瞒一百天,说只是轻伤反而不合常理,何况曹营必然知晓事情的始末,假若察觉出这是个谎言,反而会看破诸公的计策。以曹营的心计,以弱示人不仅不会露出破绽,反会令他们生出怀疑,不敢轻易来犯。”
擅攻心术之人,也最忌怕心计。
既然知道了敌人的弱点,就可借力打力,曹操在官渡前线生死一搏无暇分/身,绝不愿意让江东这块肥肉被他人捡漏,除非有十足的把握,是万万不可能抽身来攻的。
正相反,他还会想方设法地替江东造势,此时示弱,自然有曹
操帮他们逞强。
周瑜静静瞥他一眼,这才缓缓收剑入鞘。
有凌统的监视其实李隐舟也做不了什么,但大厦将倾,一个错处足以致命。
李隐舟蹙眉看着眼前云月一般冷清又孤寂的周瑜,不禁压低了声音轻轻道:“大局当前,公瑾应当保重身体。”
三天日夜兼程的奔波,一下马就和他们在此筹谋,想必出口的每个字他心中都忖度了万千,这样的熬法谁都受不住。
即便他是周瑜。
周瑜却恍若未闻,剑光入鞘当啷的瞬间,寒意从周身散去。他对张昭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而不容置疑:“有劳张公。”
张昭近乎无奈地点头,对同意眼下发青的鲁肃道:“子敬,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鲁肃宽慰地笑一笑:“正合肃的心意。”
……
短短的会面,就已确立了很多事情。
直到张昭与周瑜的背影的消失在窗格外的视线中,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逊才轻声开口:“世家归顺唯有一年,主公死讯传出以后,再想压弹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