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85)
贺兰砜最终还是没能咬下哪怕一口。陈霜把这唱词教会了他,回程时贺兰砜磕磕巴巴地,小声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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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盟之后,云洲王先行启程回北都,龙图钦留在碧山继续盯庆典各项事务,贺兰金英则与碧山守军交换军备事宜,为交接做准备。靳岄被北戎士兵死死看管,每天的活动范围只有那一个院子。陈霜大惑不解:“困着你做什么?”
“跟梁安崇和岑融谈别的条件呗。”靳岄很放松,“云洲王用一个人,就要用尽他,否则不会放手的。”
中秋这一天,许久不见出现的岳莲楼忽然现身,仍旧从窗户哧溜钻进来,动作极轻。靳岄正教贺兰砜写字,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岳莲楼消失多日,是去封狐城打探游君山的事情了。但他今日返回碧山,带回来的头一件事却令靳岄霎时紧张起来。
“白霓正在生孩子。”岳莲楼抖了一下,“日他爹的,也太疼了,听得我都害怕。”
第58章 誓言
隔壁院中,妇人生产的痛叫一声接着一声。游君山面色惨白,看着稳婆与侍女来来去去,白霓腹中胎儿略有不正,情况不妙。
雷师之为白霓找来的稳婆都是碧山城中出名的,他倒是镇静,颇为感兴趣地看游君山坐立不安。“安排你的事情进行得如何?”
游君山只得回到他面前:“一切顺利。”
“岑融没看出端倪?”
“应该没有。他最近忙于碧山盟和靳岄之事,我一般只随他出入护卫。”游君山又扭头看了外面一眼,“他和云洲王见了几次面,谈到归还靳岄。”
雷师之来了兴趣:“云洲王要把靳岄还给大瑀?”
“靳岄现在对北戎已经没有用处。”游君山低语,“北戎当时执意要靳岄当质子,是跟我们有联盟协定,把靳明照的独子送到北戎,这消息必定会让战场中的靳明照分心。对我们有利,对梁安崇更有利,梁安崇会答应这个条件也是情理之中。但如今,碧山盟成,萍洲盟废,靳岄就是废子。”
“依照那孩子的性格,也不可能为北戎做什么事。”雷师之道,“我与哲翁、云洲王也有来往,他俩对靳岄倒是十分欣赏。但,哲翁有杀心。靳岄不会效力北戎,他早想把人杀了。是云洲王坚持不能杀。”
他喝了口茶,轻笑道:“罢了,这与我没关系。他回去便回去了,只怕回去之后,更是万丈深渊。”
两人聊起庆典当日的筹谋。此刻院中日光灿白,白霓那头的声音似乎弱了一些,游君山听不真切。他稍稍定心,提醒雷师之:“岑融一定会将我带在身边,下手不成问题。我要你保证,我杀了岑融之后能顺利脱身,我还要带白霓和孩子一块儿离开。”
雷师之:“当然。”
游君山并不相信。“我需要更切实的承诺。”
“游君山,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人。”雷师之笑道,“你爹娘是大瑀人,但生下你不久便染病身亡,你是被金羌野狼养大的孩子。若不是金羌人慈悲,把你从狼窝子里捡回去,你现在不是野人,便是早死在山里头了。”
“我是金羌人。”游君山说,“君山从未遗忘过这件事。”
“既然是金羌人,就必定是要回到金羌去的。”雷师之说,“你回到金羌,这样的身手经验,再有我一番引荐,金羌王必定重用。你知道,我虽然有喜将军之名,但忌惮我的人远远多于敬重我的人。我也想栽培可信之人。你这般人才千载难逢,定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他放下茶碗,低声道:“我若害你,便等于害了我自己。”
游君山神情稍定。
雷师之靠在椅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有一件事倒是忘了提醒你。若是你无法在庆典当日诛杀岑融,我不会把白霓和孩子给你。”
“……我不会失手。”游君山咬牙道。
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有妻有子的生活是一种过于奢侈的梦想。如今它仅有一步之遥,游君山绝不松手。自从知道白霓就在碧山,游君山便常常过来探望。他不可能在此时见白霓,雷师之便让人在白霓吃食中放药,游君山等她昏睡后才靠近,同她说一会儿她听不见的话。
“白霓之所以提前生产,是因为是我告诉她碧山盟之事。得知列星江北全境都要拱手让给北戎,她便激动得晕倒了。”雷师之又笑道,“一个妇人,倒有男儿的刚硬脾气。”
他话音刚落,游君山神情便变了,压抑着愤怒与憎恶。
雷师之非常喜欢在别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世人恨他,畏惧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正要再说什么,一声婴孩的嘹亮啼哭终于传来。
***
“拨楞……拨楞……”一只拨浪鼓在靳岄手里转动,声音轻快。
都则抱着一筐衣物从院门口走过,一整日都没见过人的靳岄登时来了精神,冲他挥手。都则犹豫着左右看看,小步靠近院门。靳岄如今被看管得甚为严格,除非浑答儿值守,他才能自如出入,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必须禁足在小小的院子里。云洲王豢养他,是为了跟岑融交换些什么。
都则问他哪儿来的拨浪鼓,靳岄说是院子里捡的。这拨浪鼓他其实托陈霜购买,打算送给白霓的孩子。白霓顺利生下一个女儿,阮不奇带回消息,靳岄高兴坏了。陈霜匆匆买了一堆东西,让岳莲楼给白霓带去,但岳莲楼被吓怕了,不肯靠近,全推给阮不奇。他和阮不奇常常不对付,那天却出奇温柔:不奇,生娃真可怕,你以后别生了,我害怕。
阮不奇:我不生,我让男的生。
靳岄和陈霜都睁大了眼睛。
补品药物都让阮不奇带过去了,悄悄塞在白霓院子的小厨房里。拨浪鼓阮不奇不要,说太丑,靳岄便自己留着玩儿了。他玩了好些天,渐渐腻了,见都则对这东西有兴趣,便把拨浪鼓给了都则,顺便在他怀里塞了一些新的伤药。都则红着脸嚅嗫:“谢谢。”
碧山城中各种工事热火朝天,高塔和灯阁都在修建。两个工程均需要大量人手,干活的大多是大瑀人,监工的则全是北戎士兵。浑答儿除了在云洲王这儿值守外,偶尔也会负责灯阁的修建工作,他把都则也派了过去。
“你又做错什么了?”靳岄看着都则手上新鲜的鞭痕。
都则把手缩回袖子里:“没什么。”
靳岄便不再问了。那鞭痕自然也是浑答儿弄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两人道别,靳岄心中不忍,转身爬上院墙对都则喊:“这次是新的伤药,贺兰砜帮我买的。你尽管用,没有了我再想办法。”
都则回头,遥遥冲他鞠躬道谢。
靳岄手里拨浪鼓没送出去,趴在墙头拨楞拨楞地摇,回头看见陈霜坐在院中一棵梨树上看他。梨树早落完了花,手指长短的青果子渐渐肥涨、成熟,一个个挂着,憨实可爱。陈霜冲他微微摇头。
靳岄心想,陈霜其实也有几分岳莲楼的气韵。但他对自己外貌不甚在意,伪装北戎士兵时胡子长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十分滑稽。
“以后不必把伤药给都则。”陈霜说,“他从来没用过。”
靳岄一愣:“什么?”
“他全扔进水里了。”
靳岄霎时间没有生气,而是充满惊奇:“为什么?他不疼么,身上那么多伤。”
陈霜从树上跳下,往他手里塞一包肉干,低声道:“我从浑答儿房间偷的。”
分吃肉干时,陈霜提醒靳岄,都则再不济,他的父亲好歹也是虎将军麾下一个将领,他是烨台首领儿子的伴当,与其他北戎人身份不一样。这世上能鞭打他的是浑答儿,有资格怜悯他的只有比他身份更高之人。
靳岄辛苦地咀嚼肉干:“……”
陈霜:“在都则和浑答儿看来,你就是一个奴隶。被奴隶怜悯,被奴隶恩赐伤药,甚至一个大瑀奴隶的日子过得都比自己好。靳岄,他会憎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