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94)
岑静书是真的以为靳岄已经没了。直到不久前王妃来见她,她才知靳岄竟然仍活着,竟然来到了赤燕,并竭尽全力想见她一面。岑静书此后几日再也没有睡着过,她天天日日地想,想过去的事情,想靳明照,想自己的一对儿女,还有只见过一面的外孙。她生怕靳岄虚弱病重,也怕他性情改变,但靳岄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喜讯,岑静书什么都想好了,却没有想到会在靳岄手臂上看到北戎的奴隶印记。身为母亲,那一刻她自责得近乎崩溃。
顺仪帝姬无法帮助赤燕人换来更优惠的赋税条件,岑静书担心自己可能会被王族放弃。她只是赤燕公主与大瑀皇帝生下的孩子,与赤燕本来就生疏异常。广仁王和靳岄的出现,令她重新生出了希望。
靳岄把这一切细细说给广仁王,广仁王听得认真,不发一言。靳岄忽然想起母亲悄悄对自己说,赤燕王妃年轻貌美,十分喜欢广仁王。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与宋怀章有这样的渊源,只是王妃频频来访、频频询问广仁王,她机灵敏锐,猜到了端倪。可惜她对广仁王毫无确切印象,无法满足王妃的好奇之心。
靳岄便问她,知不知道广仁王至今未娶妻,是因为对少年时认识的姑娘念念不忘。
岑静书沉思片刻,淡笑道:“娘不想知道。”
靳岄略过这一截不提,转了话锋:“若我有法子能让我和娘亲一同离开赤燕,只是这法子可能招赤燕愤怒。你是否愿意帮我?”
广仁王:“不愿意。”
他的斩钉截铁令靳岄想起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夏侯信。靳岄非常喜欢这种干脆利落和不犹豫,这意味着他可以开门见山地谈更多的事情,不必兜转周旋。
广仁王看他一眼,又说:“我确实中意你娘亲,她成了亲生了孩子,我也仍旧中意她。但我不可能为了救她或者你,放弃南境如今的安稳和平。”
靳岄点头:“正因如此,宋怀章才能成为与我父亲齐名的大瑀名将。”
广仁王沉默片刻,笑着摸摸胡子:“你这性子让人生不了气。”
靳岄:“面对坦诚之人,子望向来都说坦诚之语。”
廊亭中一时静寂无声。士兵们全都退避,周围只有竹影重重。飓风来之前天气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仿佛有什么沉重巨大的东西压在头顶上,令人烦躁不安。
广仁王吐出口中茶渣,说:“我不帮你,但我想听听是什么法子。你孤身一人在此处,能有什么可利用的?”
靳岄微微一笑:“圣象。”
***
陈霜与阮不奇离开象宫后先前往不远处的王宫,照着靳岄所画的地图,将那处外墙以化春六变内力暗暗震松。两人轻功厉害,不走山道,齐齐从树梢借力腾跃,不久便回到了吞龙口。
飞霄认得两人,见到他们出现,立刻蹬蹄子哼哼。贺兰砜一路追着那几个炼药人,直到看见他们回到药谷位置。贺兰砜详细描述那几个炼药人外形,尤其听见那位老者腰缠红色腰带后,贝夫人很吃惊:“红腰带是王族御赐之物。”
阮不奇和陈霜又惊又喜: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几位正是驯象的炼药人!
陈霜细细说出靳岄现状,贺兰砜听得异常认真,不敢插嘴打断。章漠告诉他郑舞的主意,得知郑舞想同自己去那废弃的药谷杀蛊母,陈霜毫不犹豫:“好,我去。”
“带上你的暗器。那蛊母估摸也就是条手指粗细的虫子,谷中说不定还有蛊子,保护自己为上。”章漠说,“若情况不对你们立刻离开,不要硬来。”
陈霜:“嗯。”
郑舞在舷窗上探进来一个脑袋看陈霜。陈霜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说明了,即便情况不对,他也一定会为了这位岳夫人硬闯。郑舞不禁对明夜堂这个山匪窝子生出更多好奇。
此时岳莲楼“咦”了一声:“阮不奇,怪了啊,以往要帮章漠跑腿你总要跟我争,争不过就打人。今天怎么这么乖?”
阮不奇坐在桌上,正用鲛油擦拭自己的长鞭,闻言咧嘴一笑:“靳岄让我去做一件更爽快的事儿。”
贺兰砜:“什么事?”
“杀人。”阮不奇双目发亮,“我要趁飓风来临之时,诛杀那几个驯象的炼药人。靳岄将在象宫中放走圣象,趁乱逃出。”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算啥细节吧,就是阮不奇会直呼靳岄的名字,但陈霜一般都喊他“小将军”。
啊,陈霜~~~
---
海溢:海啸。
---
象宫不止一个,炼药人和药谷也不止一处
第124章 逃脱(1)
飓风如期而至。海面墨一般黑,猛烈风暴卷起白色水龙,天地混沌,只剩呼啸风声与岩石翻动、树木倒下的巨响。
因海水暴涨,吞龙口几乎全部被水淹没。青虬帮的船被数根粗大铁索牢牢固定在岩壁上,以免被水从山洞中卷走。所有水盗船工全部转移到海门镇,三三两两地填入郑舞几位相好的家中。海门的房子因有铁柱加固,连成一片,能稍稍抵御风暴。纵然如此,镇上老弱妇孺也已经转移至姑姥山另一面躲避风暴,剩下的都是不愿意离家或守着家中财物的人。
贝夫人本身是琼周人,见惯海溢与风暴,不肯进山躲避。她住在郑舞一个相好家中,倒也惬意。听着窗外风急雨啸,她还有开玩笑的闲心:“幸好郑舞相好多,不然还真放不下这么多的人。”
女人问:“怎的不见郑舞?他许久没到我这儿来了。”
贝夫人笑道:“他去捉虫子。”
一口烈风卷过,山林轰然而动。风雨尚未完全抵达赤燕更深处的地方,郑舞与陈霜跋涉数日来到炼药谷时,陈霜已经忍了一路的气。他想立刻帮章漠解脱痛苦,还想处理完蛊母之事后去象宫找靳岄,无奈郑舞轻身功夫稀松平常,陈霜心急气恼。
炼药谷因被岳莲楼一把火烧过,地面岩石、谷中树木全都一片乌黑。但南境潮湿,黑魆魆的地面上已经长出许多新草,细长的藤蔓开始攀爬房屋废墟。两人进入药谷,细雨恰好落下,抬头便看见山巅高树摇晃不停。地面渐渐湿滑,一脚一步,声音泥泞。
“你这功夫是哪儿学的?”郑舞问,“琼周可没人有这么俊的身手。教我吧。”
他恳求陈霜教他恳求多次,陈霜只觉得他烦,但此时这人是来帮章漠寻找蛊母的,陈霜不得不和颜悦色。“这是明夜堂的独门内功化春六变。化春六变有六重,分别为断寒宵、风报柳、春山笑、曳步莲、惊涛雪、与醉归。我本事不大,只练到第二重风报柳。但我体质特殊,虽无法进阶,但若以风报柳这一重内力配合明夜堂的轻功,我是练得最好的一个。”
“岳莲楼练到什么程度?”郑舞问。
“岳莲楼练到第四重,曳步莲。”陈霜瞥郑舞一眼,“岳夫人已经练到第六重与醉归,他是我们明夜堂功夫最好的人。”
郑舞结结实实地愣住了:“这么厉害?!……你们这功夫到底怎么练?”
“或者从二三岁开始练,或者除去浑身所有武功,由练成之人为你传功。”陈霜走入炼药谷,“我是后者。”
郑舞好奇极了:“你能为我传功吗?”
陈霜:“除非你加入明夜堂。”
郑舞:“你是怎么加入的明夜堂?”
陈霜却不出声了,手指一动,一枚小鱼飞刀射出,当的扎在地上。一条指头粗细的虫子被钉在当场。郑舞看都不看:“不会是这种虫子。”
原来蛊母喜阴暗潮湿之处,除非栖身之处被水火侵袭、外物惊扰,否则几乎不可能主动爬出。郑舞踢翻一块石头:“石头底下,树根子,房屋废墟,都有可能。”
阴阳蛊的蛊母大多是柔软虫子,乍看起来与常虫并无区别,但其身带异色,日光中十分醒目。此时谷中已经开始下起雨,陈霜与郑舞头戴斗笠,分头寻找蛊母。炼药谷不大,山壁挖出几处深深空洞,洞中有无数镣铐木枷,是囚禁药奴的地方。陈霜仔仔细细一一察看翻找,冒出来的都是寻常虫子,并无蛊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