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 下(74)
凝结的冰霜骤然破开,但与此同时,那些妖兽的身体也四分五裂,碎开一地。冰花碎裂,化作尘埃,散成一片蒙蒙雾色。
待到更为接近,他们能看到天上降落无数宛若水晶的冰锥,带着席卷一切的巨大声响。天地已经不是原本的天地,是冰雪,是冻结,是凝滞而又不断破碎着的世界。
那个女人疲惫地向阮城走来,步履缓慢,腰杆却挺直得像一根竹子。
她去过很多大户人家,想要向那些叛逆子弟传授术法的妙道,但他们只是想要获得从不感兴趣事物里脱身的余暇;她曾开过术法学堂,孩子们年岁稍长也纷纷离去;她说过很多关于术法的事情,极力证明术法真的存在,证明术法的价值和魅力,但从来人们只当那是神婆的把戏。
那些被人遗忘的术法,竟然是真的。
她来,带着无尽的暴风雪,万物冻绝,她去,日光下如同无数水晶同时碎裂,冰雪消亡。
故事里写的那些可以勾连天地呼风唤雨的术法原来真的存在过,且如此瑰丽。
——那是术法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鬼骨茶的地雷~
第220章 临渊
人们开始重新回忆起了那些关于术法的传说。
此后使用术法之人被高门大户奉为上宾, 可故事的主角却离群索居, 紧闭门扉, 拒绝来自外界的所有声音,外界也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在人们重新习惯和平的平静的日子的时候,有人踏上高山, 叩响了那紧闭的门扉。
那个一直毫无回应的女人竟然打开了门,沉沉注视着来人。
来人似乎感觉不到那可算是不善的态度,姿态悠然, 笑容灿烂:“我听说这里很多达官贵人送了名贵药材?我可以蹭一点吗?”
那个少年人站在门前,眼眸明亮。
女先生这次终于没有说什么心术不正者勿入此门了,沉默地将门敞开,又沉默地看着两人进来将门关上。
穆星河带着大佬进了别人家里, 态度却是很自来熟, 不断向女先生搭话。
“怎么不回阮城住啊,这山真是又高又陡。”
“听说你不收徒,为什么啊?肯定有很多人想学的。”
“哇这是赏赐吗,这里的人果然都挺好的。”
那不过是一座山中小屋,屋子不大,因为许多他人送来的物件而更显拥挤, 桌上尽是凌乱的纸页, 里面画着奇异的符术图形。
女先生抿了抿唇,没有理会穆星河的问题, 而是问道:“之前的事,为什么?”
穆星河的声音停息下来, 这个女人很喜欢问为什么,穆星河还要回忆一下她的为什么是指什么。他想了想,答道:“他们不信术法,你展现术法给天下人看看,他们便信了。”
“……不,”女先生闭上眼睛,她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这的确是末路之学,我自己那日之后也无法再使出那样的术法,我之前所做全无意义。”
穆星河走过去,看着桌上的草稿,忽然笑了:“谁知道呢。”
他的确自己也不清楚何谓意义。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个世界会迎来怎么样的未来,术法的时代终将过去,岁月的浪潮会将那些记忆卷作尘沙,变作无人听信的故事。
可是总会有人做着不知是否有意义的坚持,他们就站在那里,好像灯塔一样,守望着来来去去的航船。
做聪明人并不难,做能够在形势中获利的人很容易,可一直坚持做一个傻子却很难。
穆星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坚持都有报偿,但他想这些坚持总该有人看到,也总该有人明白。
“姑娘,此处药物可否借我们一用?”沈岫看了穆星河一眼,说道,“他还有些外伤未曾痊愈。”
女先生对此毫不在意,冷淡地应道:“随意。”但同时她拉了蒲团在矮几旁,对沈岫说道:“请。”
穆星河嘟囔着“都怪大佬不会治疗术法”之类的话,被谴责不会治疗术法的人却是毫不在意,说道:“我所学所会已经够多。”
沈岫在矮几旁落座,女子在角落摸出一包茶叶,看着皱皱眉头又放回去,自暴自弃一般坐下来。
她不说话,沈岫也不说话。穆星河探头望了望,又将注意力转回眼前,旁若无人哼着歌寻找他要的药物来。
许久之后,女先生才言语。
“我年少时,忽有一日百脉畅通,道法澄明,便以为我是天命所归之人,”女先生忽然笑了笑,她平时很少笑,这一笑总有几分勉强的意味,“如今想来,不过是误会一场。”
她抬起眼睛看面前的人,她眼窝深陷,一双眼黑幽幽的:“那些术法,那些灵窍,原来是我偷了旁人的东西,从来未曾属于我。”
沈岫垂眸看着有几分破损的矮几,眼眸沉在睫毛的阴影之中,看不清情绪。他的语气很淡:“从前有人煞费苦心想要告诉我一个事实——我所得一切都是他人赐予,于我无半分关系。”
穆星河的动作停滞住,女先生沉默不语,沈岫却是不紧不慢继续说着:“我前半生一切顺遂,要功法有功法,要法宝有法宝,去哪儿最终获利者都是我,学什么东西不过易如反掌。后来,那东西想告诉我的是这些都是它的恩赐,没了它我什么都不是。”
女先生抿抿唇,声音沙哑:“就好像把立身之基全数推倒。”
穆星河看向沈岫,沈岫神情平静,他是极好的样貌,添一笔太浓,少一笔太淡,朗然如月,静若玉山,纵然身处陋室之中,依然有着仿佛闲庭观花的悠然。
其实这件事很久以前穆星河便猜到了,他知道沈岫是个身不由主的棋子,每走一步都有人意图牵着他往深渊行去,从光芒万丈的从前,到众叛亲离的如今。
当时他在想,这是何等风姿,可惜却是提线木偶。
沈岫却是慵然低首,缓缓一笑:“可它的想法,又与我何干?”
白鸟过尽,春风迟留。
穆星河的视线停留在那一笑中。
当初的他终究是想错了,沈岫从来不是谁的提线木偶,沈岫只是沈岫,天下之大,也唯独养出这一个沈岫而已。
女子沉默许久,最终蓦然站起来:“你说得对。”
她起身又坐下,埋头在凌乱的纸页之中,那些符篆符号和密密麻麻的文字倒映在她的眼中,好像再无它物。
沈岫与穆星河离开了小屋,穆星河背着一筐药材,问道:“你说她明白了什么?”
“我活得好好的,”沈岫脚步一顿,望着山外的原野上风吹草低,“那便说明有些东西付出过努力便会属于自己。”
穆星河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我想也是。”
沈岫是那样,他应当也会那样。
即使有一天系统再次夺去了他的修为,叫他失去系统给予他的一切能力,他也不会认为自己这便生不如死形如废人。是他自己的鲜血和汗水筑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根基,他付出过努力,双手便不会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的自信来自于他一次次从刀尖里行走到的彼岸,来自于他一次次在失败中寻获的结果,不是来自于天降的机缘,不是来自于系统的依仗。
他的依仗从来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以前的事,”穆星河走在山道上,忽然停下了步伐,坐了下来,“我还想听。”
“其实你应该都知晓,”沈岫也便顺着他的意思停下来,“从前的我,万事顺遂,到后来即便是我也觉得不可能如此巧合,便花费心机查了一查。”
树木的阴影洒在沈岫的脸上,便显得他那光彩流离的眼睛有种别样的幽深来,他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睫毛在风中颤动,一点泪痣分外明丽。
“我思索了许久我身上可图谋之处,想来不过是云浮的地位和传承而已。既然如此,我便毁掉我与云浮的关联,”沈岫轻轻一笑,“于是我得到了警告。那警告并非由任何人来传达,而是由一件一件事告诉我。我开始事事难以如愿,此后再也没有云浮派沈岫,天下人皆唤我临渊君。”
穆星河沉默许久,依稀能察觉到沈岫的心情,轻声道:“我觉得临渊君这个名号也挺不错的。”
沈岫却是望着遥远的天空,决然道:“我不喜欢。”
穆星河看见那个人面上浮起一些几可算是讽刺的神情,却叫他意外地觉得有点孩子气。
“临渊是个什么临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沈岫垂眸道,“我都不喜欢。”
穆星河却是站起身来,按住沈岫的肩膀,他身量比沈岫稍低,因此要稍稍抬头才能望进他眼里。年轻人的神情里带着对他人对自己都十分陌生的温柔,如同午后日光小心翼翼的触摸。
“你知道,我来的地方和你不一样,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好话,但我一直很喜欢,”穆星河看着沈岫,眼底是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专注,“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的人,深渊也将凝视你。”
他心头泛着微澜,却忽然有微凉的手心覆盖住的他双眼,带着几分苦寒的清气。他的睫毛不住颤抖,在感受着对方手心的纹路。
“不要看。”
他的耳边是沈岫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些无法被破译的心绪。
穆星河和沈岫在山上搭了个小屋。沈岫本就无所谓是在何处生活,对他而言一切不过是养伤而已,穆星河却是懒得用稀有的真气去变换外貌,也趁机不打算叫沈岫变换外貌。他们皆是闭关修炼,人间种种不过是他们的睁眼闭眼之间。
穆星河在闭关稳定境界之余偶尔会探望探望算是他们邻居的女先生,女先生埋头书海,每日都在写些什么,形貌看来也无甚变化。
有一次穆星河好心提醒说其实她是此界中人,运用起真气来应该比他们更加自由,所以变幻一下形貌不费力气,还能叫自己开心一点云云。
女先生闻言是笑了,时日过去,她往日的阴沉如同乌云散去,余下的温和与平静像是风暴过后的天空。
“我变幻过了,”她笑着说,“就是如今这般。”
她还年轻时桀骜不驯,自高自傲,再后来又厌人厌己,直到皱纹爬上了她的脸庞,眼眸越发浑浊,她才觅得心中的平静。她觉得如今是她最好的样子,胜过从前任何一种青春年少,风华正茂。
穆星河偶尔出门,沈岫的冥想比他更为漫长,穆星河虽与他同处,但两人同时不在修炼状态下的时光也不过那么一点而已。
那一日,恰是晨曦。沈岫忽然苏醒,唤起了穆星河。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穆星河说。
“嗯。”沈岫说。
当他们行至女先生的木屋,叩响屋门时,已经再无回应。
一点真气包裹着洁白的羽毛融化在沈岫手上,房内依然拥挤不堪,桌面上却已是整整齐齐,好似主人知道自己会永远消逝一样。
学无涯而生有涯,生若青松,便于青山长逝。
桌面是一本仔细装订过的书册,书页由旧到新,记载的皆是术法的秘要,符篆的用法,还有遥远的有着术法存在的世界。没有书名,扉页写着作者的名字,铁画银钩,墨意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