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报出一个数字,比开平帝想象的还要短。
当他衰老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自己有一天会死。
推迟至今的陵寝,尚未建造,开平帝总是刻意忘掉那种可能,仿佛只要这样,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现在,具体的时间已经摆在了开平帝面前。
“子振,你过来。”开平帝忽然说道。
杨太师怔了一下,他全程都没说话,一直站在一边旁观着一切,这时候开平帝忽然叫他,意味着开平帝并没有忽视他的存在,杨太师心中闪过些微的愧疚。
他走近龙床,弯下腰,低声道:“老臣在。”
“子振啊……”开平帝叹息道,“看来这一次,是我们错了。”
杨太师叉着手,不敢妄自发表评论,等待着开平帝继续说下去。
“朕,看走眼了。”开平帝道,“魏玄通,从根子上就是坏的,再怎么救他,也无济于事。”
杨太师叹道:“皇上……父母之爱子,乃是天性使然,皇上不需要为了这种事自责,怪只怪为臣的没有将大皇子导入正途……”
开平帝哼笑了一声:“朕都做不到的事,你们又怎么能做到。”
杨太师又叹了口气。
“只是,朕有件事,着实不明白,”开平帝微微掀起眼皮,看向杨太师,“为什么魏玄通说,他从未谋刺过朕?”
杨太师脸上的表情凝滞片刻,瞬息之间,他便调整成疑惑的表情:“大皇子强辩之词,不足为信,皇上可能没有见过,那些罪大恶极之人,人赃俱获之时,尚且矢口否认自己的罪行,这些人天生没有廉耻,胡话更是张口就来,确实是常人没有办法理解的。”
开平帝望着杨太师。
杨太师心中稍有动摇,莫非开平帝发现了什么?他观察着开平帝的表情,问道:“皇上……为何这样看着老臣?难道老臣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此时此刻,开平帝心中亦是惊涛骇浪,他一向以看人眼光准而自傲,今天晚上,现实却无情地击溃了他的自傲。
先是被自己最信任的儿子刺杀,再是……发现自己最信任的臣子,竟然也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许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开平帝眼前的世界,去掉了表面和谐的面纱,换了一重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回想起来,莲花灯会那夜,自己遭到装扮成杂耍团队的反贼刺杀,当时魏玄通关押在冷宫之中,他的势力全部都被封锁住了,又如何去指使金满堂。
更加蹊跷的是,开平帝是临时起意要参加莲花灯会的,因为杨太师邀请他,去看一看魏玄极和贵女们的约会进展如何了。连魏玄极都不知道开平帝会参加莲花灯会,更何况是魏玄通了。
还有之后过年那段时间,开平帝也是在杨太师的引导下,“巧合”地发现魏玄通的长子,并从杨太师口中得知,这位皇孙聪慧异常……最终,开平帝决心将太子之位传给皇长孙,与杨太师某些有意无意的言辞有直接关系。
开平帝太信任杨太师了,几乎事事倚重他,以至于,当他发现杨太师可能也背叛了他的时候,他竟然束手无策。
杨太师的六个儿子都安排在朝堂中的机要位置,杨太师如今已经成为朝堂上不可撼动的存在。
而开平帝,则是死期将至、苟延残喘的空心朽木,已经不足为惧。
开平帝沉默了许久,终究没有将杨太师的心思点破。
他抬起头,越过杨太师,看向站在殿内的魏玄极。
他的二儿子,如此年轻,如此坚毅,为什么他一直看不到。
如今,魏玄极已出落得青松一般,屹立在山峰之上,无论什么样的邪风都无法将他吹倒,他会自己去寻找阳光雨露,自己生长得郁郁葱葱。
一种崭新的生命力和希望,在魏玄极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开平帝看到他时,便觉得又有一种新的希望,在自己残破的心中升起。
如果继承皇位的人,是魏玄极,也许对大晟会更好。
不,这是让大晟延续下去的唯一选择。
“玄极,你过来。”开平帝肃然道。
“是,父皇。”魏玄极来到床前。
“跪下。”开平帝道。
魏玄极稍稍一愣,但没有问什么,而是顺从地跪在床前。
“杨太师,你来做个见证,朕在此立下口谕,废除皇长孙的太子之位,传位于武王。”开平帝一字一顿地说道,“杨太师,你立刻拟旨,代朕昭告天下。”
杨太师面露震惊之色:“这、这……恐怕……”
“立刻,拟旨。”开平帝又重复了一遍。
即便杨太师势力庞大,当开平帝沉声说出他的命令时,那股不容违抗的无形力量仍在,杨太师不由自主垂下头去,应声称是。
谁都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太子又被废了。
新任小太子的位置还没焐热,端阳宫还没住半个月,就被请了出去。
这一次,却没有人敢对开平帝的决定提出质疑。
因为,代替皇长孙被立为太子的人,是武王。
消息传出皇宫,京城中,万民鼓舞,百姓们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喜庆的灯笼和装饰,茶馆酒楼中说书先生也重新捡起武王千里取阿木汗首级的话本来讲,京城北方屯兵所的将士们更是欢欣雀跃,兵马司巡逻京城街道时,俱将铠甲擦得铮亮,戴上了喜庆的红绑带,昂首挺胸地进行执勤工作。
这个时节,若是有外地客商来到京城,一定会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明明元日已经过去两个月,此时的京城,却像是过年一般的喜庆,人们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似乎要迎来崭新的日子。
一个月后,皇帝驾崩。
群臣拥立新帝登基,武王继承开平帝的皇位,成为大晟的第二位皇帝,改年号,祭天地,大赦天下。
时入仲夏,阳光盛大,天气已进入暑热之时。
一匹快马跃过翠绿的山林原野,踏过河流,来到新营建起来的东阳城。
东阳城在原先的东阳邑基础上重新设计建造,眼下只起了城墙和部分地基,看起来还很荒凉。
快马进入城门,沿着平整的主干道向前趋驰,不一会儿,便来到位于河流边的藩王府主体建筑区,这里的楼宇建造得井井有条,已经开始投入使用,藩王队伍全都驻扎在此。
信使亮明新帝的令牌,通过门口守卫的检查,翻身下马,来到王府之中。
信使穿过庭院,来到书房中,他抬头看去,见到朝南的窗户下面,夏日的阳光落在一身淡青色长衫的青年文士身上。
“报,京中来信!”王府护卫通报道。
青年文士回过头来,看向信使。
信使快步冲到青年文士身前,单膝跪地,禀报道:“周大人,皇上命小人传信给您,皇上说,让您久等了,京中一切都好,因为刚刚登基,事情太多,暂时走不脱,没办法亲自来见您,所以派小人来传话。”
周元瑢垂下头,看向信使,面带微笑道:“我已经听说了,皇上登基的事情,早就发了文书过来。”
信使道:“那便好,皇上怕您不放心,所以派小人过来当面解释。”
“他做的很好,我都知道了。”周元瑢笑道,“不过,就为了这么一句,千里迢迢过来,不嫌太麻烦吗?”
“也不是为了这一句,京城中还发生了许多事,写在信里也写不下,所以叫小人过来,是想着周大人有什么事都可以问小人,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啊,那你起来说话吧。”周元瑢道,“来人,给这位信使上茶水。”
少顷,茶水上桌,信使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端起茶水便牛饮起来。
见他喝得这样急,周元瑢不由得笑起来。
等着他喝完,喘匀了气,周元瑢便问他京中现在是什么情况,皇上现在在忙什么。
信使告诉周元瑢,皇上登基以后,做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在大理寺审判魏玄通极刑的奏折上批红,一件是决定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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