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马车上没有标记,不必担心被人关注,马车会把你们拉到下一个驿站。”
“……正值寒冬腊月,风大雪大,在外出行不易,也不好找……”
周元琦听到此处,方才惊觉,原来出城一直到云州,这一路上,武王都已经给他们安排好。
武王有这样的能力,周元琦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周泰竟然接受了武王让他们搬到云州去的安排。
以周泰先前的态度,应该是和武王有不共戴天之仇才对,怎么可能接受他的安排。
周元琦听着有些迷糊,不解地向桥边看去。
只见武王像是谦卑的后辈一般,恭谨地对周泰说着话,周泰看也不看他,依然黑着一张脸。
“周老将军,若是你不喜欢这马车,再换一辆也可以,不过需要等一会,你想要什么样的马车,我叫人去找。”魏玄极十分耐心地请示道,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周泰的神色。
“姓魏的,”周泰终于说话了,语气不善,“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实话告诉你吧,我不喜欢的不是马车,而是你,只要是你的马车,你安排的客栈,我全都不会住。”
魏玄极垂下目光。
“你不会以为,这样卑躬屈膝一次,我就能忘掉你是怎么残杀元亨的么?”周泰重重地一甩袖子,“滚,你现在就给我滚,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你,至于我们在路上是冷死饿死,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魏玄极的目光闪烁,他看着周泰大步向荒野走去。
“周元琦,我们走。”周泰命令道。
周元琦挑起扁担,跟上他爹。
看来周泰并没有接受魏玄极的帮助,只是接受了他的提议——离开京城。
虽然周泰脸色很难看,口中也说着和周元瑢不再往来,不要提他,可是,实际行动中,周泰却是考虑着周元瑢的心情,所以才答应离开京城的。
周元琦终于看懂了这中间的曲折。
事已至此,每个人都在克制自己,周家和魏家天然对立的关系,周元亨从事的事情,魏玄极的立场,还有周泰的立场,这些,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调和的,只是因为小弟在朝中做了官,而短暂地出现了融洽的状态。
但那融洽,也只是在漫长的仇恨之间,一现的昙花而已。
眼看着魏玄极又跟了上来。
周元琦停下脚步,将扁担横过来,回身拦住他:“你别再跟过来了,就送到这里吧。”
魏玄极抬起头,望着他:“二哥。”
周元琦心间微动,他想起了那时候在灵渠堤上,魏玄极不知怎么惹怒了周元瑢,周元瑢对他不理不睬,那时候魏玄极就是用这样可怜的眼神望向周元琦,叫一声“二哥”。
二哥能怎么办呢,只能安慰他,会好的。
可是现在不行了,从周元亨的断手仍在周家门口的那一刻开始,魏玄极和他们周家的缘分便尽了。
“叫什么二哥呀,诶,殿下请回吧。”周元琦说着,便转身要走。
“二哥,我真的没有毁坏周元亨的尸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魏玄极说道,“求你跟老将军说说情,这么冷的天,你们上马车走吧,否则,我没办法跟元瑢哥哥交代。”
“这……”周元琦有些头疼,“殿下,你没必要做到这地步,你还是请回吧。”
“二哥!”魏玄极拉住了挂在扁担上的绳索。
正在这时,周元琦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撞开了,他看见周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周泰单手拎起魏玄极的衣襟,举起铁锤那么大的拳头,照着他的脸打了下去。
周元琦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他抬头看时,魏玄极摔在地上,一手撑着雪地,慢慢爬起来。
他的嘴巴被打破了,鲜红的血滴在雪上,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唇,才勉强止住血流。
即便如此,血液依然从他指缝间溢出来。
周泰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他从后腰取出一把尖刀,双手握住刀柄和刀鞘,“铮”的一声,将尖刀拔出。那是他上战场时必须带在身边的牛角尖刀,锋利无比,刀尖回勾,因而显得格外凶戾。
“想要让我原谅你,不可能,除非你也受一受元亨的苦,”周泰阴沉沉地俯视着地下的魏玄极,“其他虚的不必说,我只相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你取了元亨一条命,那就拿同样的东西来还,这才叫诚意。”
“爹。”周元琦叫道。
“周元琦,你要是还把我当爹,你就把嘴巴闭上。”周泰一眼扫过来。
周元琦不吭声了。
他注视着雪地上的青年,慢慢地站起来,青墨色的斗篷随着主人的动作而窸窣展开,上面暗银色的纹录如水波般流动,一看就是昂贵的做工。
他穿的那双鞋,亦是与斗篷相配的质地,踏在雪上,也不会弄湿。
魏玄极一步一步走向周泰,直到站在与他一臂之遥的地方。
第137章 一更
还有两天就到新年了。
周元瑢从坐榻上站起来,将窗户打开,外面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石灰色,纷纷扬扬的雪从空中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昨天晚上还能看见月亮。
周元瑢重新坐回榻上,靠近榻上几,一本书摊开在桌面上,他却看不进去。
魏玄极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像是有很棘手的事情,小小的年纪,一直臭着张脸,虽然作为武王殿下是很有威严,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青少年啊。
算算日子,开平七年,魏玄极也就十七岁,明年十八,周元瑢还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游戏系统里也没写……
不过,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又为什么要去系统里找答案呢,这件事结束了,周元瑢便亲口问他。
这件事……会顺利结束吗?
已经是第三天了。
*
护城河桥头,身披青墨色斗篷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向身量壮实的老者。
他的步伐坚定,每一步都在雪上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抬起头来,左边脸颊肿起,嘴角破皮,不断有鲜血流出,即便脸上如何狼狈,坚定的眼神却没有变过,他的眉宇依然英挺,眼窝稍稍凹陷,鼻梁挺直,宛如一杆玉尺,不知不觉间,少年人的稚嫩可爱已尽数洗去,如今,这副面貌,已是深受京城百姓爱戴的武王殿下所有。
年轻,英俊,锋芒毕露,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自小就锦衣玉食的长大,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世间所有天之骄子的名头,都集于一身。
他当有光明的前途,贵重的名誉,往后有很大的机会成为这片广袤土地的统治者。
可是现在,他却主动走向周泰手中的刀。
这样的冲击,即便是心中充满仇恨的周泰,也能感受到,他看着魏玄极走过来,明明对方手中什么也没有,胸膛前毫无防备,直冲着他的武器而来,他握着牛角所制的尖刀护柄时,本来稳定的手掌,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魏玄极!”周泰沉声叫道。
青年稍稍停顿,却没有停下,他目光沉着,注视着周泰,继续向他走来,一臂的距离,缩短到半臂距离,直到他的胸痛抵上刀尖,再往前一步,他的心脏就会被贯穿,他所拥有的一切光明都会到此结束,结束在开平七年的最后三天。
“魏玄极,你给我站着!”周泰恼火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他在威胁魏玄极,可是现在的情景,却反倒是他被威胁了,他拿着他最熟悉的那把尖刀,却像拿着一只烫手的烙铁。
魏玄极站住了,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周泰,仿佛在疑惑为什么周泰还不动手。
周泰的心情有些暴躁,他也奇怪为什么他还不动手,周元亨的手臂扔在周家门口的那天早上,他感到自己血液凝固了,等到它再次开始流动的时候,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仇恨就是添在血液中的柴草,无时无刻不催动着焚心之火,他要杀了魏玄极,然后再把他的手臂割下来,供在周元亨的坟前,安抚他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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