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外哗啦的海浪声,都带着一股凄厉,听起来格外渗人。
方敬不安地挪了挪身体,脚缩了缩,塞进岑九的两只小腿里,整个人都扒拉在岑九身上,岑九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了过来,让他心中的恐惧减轻不少。
“这里是海上,也许是船翻了,死的人比较多吧,不是有条沉船吗?”岑九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
方敬正思考着岑九的话,似乎颇有道理,冷不妨背后突然伸来一只爪子,还在他背上扒了两扒,顿时一个激灵,吓得跳了起来,炸毛道:“别突然乱摸啊!”
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好。
岑九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他其实只是觉得方敬难得这么害怕的样子特别可爱,让人心软,很想给他顺个毛而已。
“你怕鬼?!”岑九盯着他看了半晌,难得聪明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谁、谁、谁怕啦?!人死如灯灭,这个世上没有鬼这种生物,都是人自己吓自己。”方敬义正辞严地反驳道。
他可是生长红旗下,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几十年的无神论者,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幽灵鬼魂之灰的无机之谈呢?
岑九一脸淡定地看着他,肯定地重复:“你怕鬼。”
“说了不怕就不怕。”方敬顿时怒了。
这死孩子非要跟他较劲是不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岑九转过脸,注视着窗外,突然,脸色微变:“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方敬大叫,连头也不敢回,掀起被子往里一钻,整个人往岑九怀中一缩。
把人捞在怀里,捂紧被子,岑九的动作一气呵成,那叫一个流畅。
还说不怕鬼?哼哼!
小暗卫心满意足地抱紧男朋友,秒睡。
第79章 黄奴
这天晚上,方敬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他的意识化作一阵清风,带着他跨越时空的洪流。他仿佛至身一个巨大的磁场,各个时代时空的影像像是扭曲的幻灯片一样一闪而逝,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影像擦肩而过,想伸手抓住,却抓了一个空。
他正想从那些影像中试着看能不能辨认出他和岑九的未来,结果整个人被扯入巨大的时空洪流中。
以前有科学家说,如果人的速度能超过光速,那么他就能永生。
方敬现在正亲身经历着超光速的速度,还要抵抗时空洪流的巨大冲击,那滋味真是不能更酸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方敬终于感觉自己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清末民初的秦淮河畔,街上到处都是穿着马褂长衫的书生们一手提着衣摆急匆匆地低头行走,遇见相识的人,摘一摘礼帽,以示招呼;偶尔一辆黄包车擦肩而过,在前方停下,走出一位穿着印花曲线长旗袍的婉约闺秀,身姿曼妙,高雅矜持;两旁的酒坊食肆传出食物的香味,夹带着摊贩的吆喝声,带着江南一带特有的软侬语音。
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容,一道道曼妙的身影,甚至连大街上叼着烟斗的恶少欺男霸女的场面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方敬像一个幽魂一样,穿着现代的睡衣,游走在百年前的街道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看得见他。
他看见自己穿过一个穿着锦缎的男子身体,那个男子却一点知觉也没有,迳自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道路的尽头,走来几名膀圆胳膊粗,手臂上统一刺着狰狞刺青的壮年汉子。
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帮派人士,平时欺负男霸女,无恶不作,行人纷纷避走。
这些流氓一脚踹飞旁边碍事的小贩,挨个往告示栏上贴公告。
即使好奇,也没人上去看,等到这群人全都走了,附近的人才迟疑着围了上去,盯着那些告示瞧,几个老穷酸书生模样的人嘴里一边念念有辞,一边摇头叹息。
方敬看得十分好奇,也凑了过去——他是灵魂状态,身体可以腾空,很方便哒。
原来贴的是一张张半文半白的招募劳工的告示。
洋人大量招募劳工,去欧洲美洲挖矿修铁路。
薪酬?嗯,很美好。
待遇?同样很美好。
哪里会有这么美好的事,妥妥的被拉去传销的节奏。
但这个年代是没有传销这回事的,这么优渥的条件,明显有什么阴谋。
不过,虽然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可出于华人根深蒂固对于故土的依恋心态,即使生活再怎么贫困,也很少有人愿意远渡重洋,去大洋的另一端开启未知的生活。
这个时候,地痞流氓又出来开始游说。
什么到米国打工,可以赚大钱啦!
米国那边全是好玩的,路上都没有人力黄包力,都是跑的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到了米国可以天天喝酒,顿顿吃肉!国外的月亮都比国内的要圆哒。
听得围观的人全都一副星星眼。
方敬看着这一幕,慢慢思索着,抽丝剥茧地思考其中的关系。
感谢陆教授,他的明清史学得特别好。
根据这个时代人们的穿着习俗,大约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清末民初的年代。
这个时候欧洲国家早已经经历过第二次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的机器大革命开始出现,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开始初步确立,人类进入蒸汽时代。新动力的发明与应用,推动了能源的需求和发展,西方列强迫切地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工投入到资本主义建设中来。
有什么比软弱又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民国天朝更适合“雇佣”大量廉价劳工的呢?
这些洋人十分狡猾,他们自己不出面,勾结当地的地痞流氓堂口帮派当成人贩子,连哄带骗地拐骗华人。
这些人背井离乡,怀揣着对未来新生活的美好期望,几十上百人挤在同一间狭小的船舱里,忍受着长达数月的海浪颠簸,前往未知的大洋彼岩,希望那里的生活能更安稳更容易一点。
岂知,到了国外,梦想中的新生活变成了噩梦的深渊。他们成了别人眼中连牲口都不如的黄奴,从事着最脏最累最危险的工作,别说赚钱,连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
有人想要逃,可是他们连话都不说,路也不认识,逃也无处可逃,只能断续麻木绝望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段时期,天朝大量华人劳工被运往世界各地做苦力,为资本主义建设贡献自己的血肉。
米国最有名的贯穿东西部的太平洋铁路、旧金山金门跨海大桥,就是天朝劳工的血汗和尸骨一路铺就而成。
就像人们所说的,这条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有一具天朝劳工的尸骨。这条大桥的每一个桥墩下都埋着无数天朝人的冤魂。
这种哄骗甚至偷猎青壮年劳力的方法,甚至有一个形象又充满了侮辱性质的名称——捉猪猡。
温驯听话,任劳任怨,连话也不会说,让吃就吃,让干活就干活,可不就跟猪猡一样。
身为未来人的方敬知道这段历史,可是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知道啊。
饼画得太过美好,让不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都动了心,咂巴咂巴着嘴,心思活泛开来。
现在的生活真是太辛苦了。
战乱、贫困、朝不保夕的生活,已经磨得这些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几乎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这个告示就好像在他们水深火热的苦难生活中点燃了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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