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笑的是——”说到这里郁澜似乎眨了眨眼,声音很干涩,“就在前些年吧,那时候院长外出正好又遇到了他们夫妻俩。”
“说是正因为他们的孩子焦头烂额,经常闹到两人要离婚的地步。”郁澜说,“那个女主人就找院长抱怨,还说了好几次,说‘当初要是能留下小郁就好了’。”
“她说她实在无法教育自己的那个孩子,说他从小顽劣不堪、目无尊长,怎么教都教不会,好不容易送去上学了,隔三差五就要跑办公室领人。她抱怨丈夫,抱怨他干扰了自己的选择,不然可能会有一个更听话的孩子,而不是现在这样,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这事也是后来刘阿姨去世的时候我才听说的。”郁澜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些波动,然而好像只是感到困惑,“但我还是觉得她是爱自己孩子的。”
“那时候我第一次好奇,真的会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吗?仅仅只是因为从身上掉下来一块肉,甚至对于她的丈夫而言,都不需要经历什么痛苦就能获得自己的后代,就因为这个,就能在几天之内变脸,冷漠地撕掉表格么?”
“当然,我可能脑子有点乱,说得就有点不清晰……”郁澜像是觉得自己有点笨似的咬了咬唇,“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不是很对。我不是要跟对方比的意思,也无意探究他们后面过得怎么样。”
“可能今天梁芝玉说到了,我就,我就真的只是好奇……”郁澜抬起眼看他,“真的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哪怕一点点的,”郁澜皱着眉,脸上有的只是不解,“说好的一开始就看中了,一点点的遗憾都不会有吗?”
“我的错。”褚妄垂下眼来,很轻地在郁澜的鼻尖上贴了一下,“我不该问这个的。”
郁澜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褚妄让他更贴近自己少许,他的腿还有点疼,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尚未恢复的神经和肌肉。
但他不着痕迹地咬着牙伸直了,为了方便郁澜能更好地靠过来。
一开始他并不是想主动聊这个,只是在听到郁澜说了那些,忽然想起他曾经云淡风轻提起的往事,提到他潇洒地打包行李从收养家庭离开的故事。
初听时觉得心疼,在能触碰到之后更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呵护才好,每次想起郁澜经历的,褚妄都觉得心里被一块小石头断断续续地磨着,深深浅浅地渗出一点酸来。
那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迅速做出的决定,然后头也不回地决定离开呢。
“我只是刚才突然想,你这么好,那些人怎么舍得不回来找你的。”褚妄说。
“就是啊。”郁澜终于附和着他的话,抿着唇说了一句,“我当时再怎么说也是里面最好看最听话的那个。”
“嗯,所以我运气好,我捡到了。”褚妄难得用诱哄似的语气说话,声调不是很熟练,显得有点生硬,但依然能听出温柔来。
“他们都不选我,都觉得不行,那是他们没眼光。”郁澜垂着眼,干脆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褚妄怀里,近乎任性地不理智地说着,“我能做的已经做得最好了,他们又说不能从小时候养起就不亲。”
“那后面为什么要后悔呢?我最后哪里也没去,不也这么过来了。”
他声音里没有委屈,也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只是好像在这么多年独自行走的路上突然多了一棵树,一把椅子,他能坐下来,能说说话。
郁澜于秋冬之际出生,不被祝福不被簇拥地来到世界上,走了好久,那棵树伸出枝条轻轻拂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告诉他。
你本就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不用惶惶等待着被选择,也不必总要装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只需要站在原地,树叶就会轻轻落到他的头上。
“我没哭,想起来也没有多难受。”郁澜声音闷闷的,从埋在褚妄胸前的睡袍里透出来,“上次你都说了的,以后都不会哭了。”
褚妄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抱着他,然后一下一下地拍着,说“好”,说“没关系的”。
他有时候在这方面显得有些笨拙,不怎么会安慰,但好在足够真诚。
但有时候在说些真挚的话时又好像会的得不行,简直无师自通。
褚妄低下头,感觉到郁澜的鼻尖轻轻蹭了上来。
对方暖烘烘的,又瘦又小,在他怀里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他心下酸软,又觉得无比幸运。
还好他撞了过来,没有落到别的地方去。
如果去了别的地方,又会不会变得头破血流?
郁澜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揪着他的衣领,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然后才说:“真是的,怎么扯这么远。”
他瘪了瘪嘴,不讲道理地粗暴总结:“烦死了,都怪梁芝玉。不来找我就没这么多事。”
而褚妄也像是跟着一起丢奏折的昏君,很自然地说:“对,是她的错。”
听到他这么说,郁澜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一晚上残存的一点郁结才算是彻底解开。
他说:“你怎么跟着我说话啊?”
他脸上的笑意很生动,褚妄于是也说得很自然:“没忍住。”
“你怎么谈起恋爱来是这个样子。”郁澜弯着眼睛,不过又没想好怎么形容,干脆耍无赖似的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拱了拱。
褚妄抱着他没动,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声音很低沉地传过来,问道:“困了?”
郁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现在这样的姿势舒服且温暖,闭着眼靠近了一点,跟他说:“晚安。”
对方好像碰了碰他的头发,又好像没有。
郁澜正犯困,睁不开眼睛,不过还是朝着褚妄在的方向,微微仰头,撒娇似的呓语了一句:“亲亲。”
很快有柔软的触感轻柔地贴在眼皮上,然后是鼻尖,最后才落到嘴唇。
是很温柔的不带欲望的亲吻,多半只是亲昵地相贴,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郁澜舒服得眯了眯眼,又嘟嘟哝哝地哼了两声。
也许坠入梦乡时正是午夜,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但郁澜听到了一句低低的祝福。
是褚妄的声音,很认真地对他说。
“——生日快乐。”
晚点应该还有哦!感冒恢复中(瘫)
第60章
一夜好梦。
第二天郁澜还是被人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断断续续的。
——竟然是褚妄。
郁澜眼睛茫然地睁了睁,好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他怎么在自己床上?
他不应该在治疗床上吗?
难道他腿好了?
没有睡醒的脑子明显转不动,等褚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如梦初醒的“哦”了一声。
好像昨天晚上他确实跟褚妄一起睡的。
一些陆陆续续的记忆慢慢涌上来,最后的落点停在自己困得不行,还黏黏糊糊跟人说要亲亲那里。
郁澜:“……”
好消息是褚妄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坏消息是他开口说道:“郁澜,你上学要迟到了。”
郁澜:“…………”
怎么说呢,这两句话上下联系在一起,总有一种莫名其妙但又有些契合的诡异。
“你昨天不是说今天是我生日么,”郁澜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上学赖床的感觉,还挺新奇,趴在床上不想起来,“什么人生日还要去上课呀。”
“那我去给你导员请假。”褚妄好像也十分有弹性,“理由你看看要什么?比如照顾生病未愈的老公——”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起!”郁澜一脸郁闷地翻身坐起来,褚妄已经替他拿来了衣服,他于是臭着一张脸慢慢地穿。
“反正我早上也没事。”褚妄替他系了一颗扣子,说道,“本来准备去公司的,不如就顺路送你上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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