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鲁二话不说,将他轻轻负于背上,又有宫人为他们撑伞。
高凤立于原地,看着撷芳殿一行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
历史上,张国舅就是恶贯满盈,头戴御帽,□□宫女,强占民田(甚至包括周太后亲弟弟的田地),欺压百姓,这些事都干了,但是孝宗百般纵容,就是无事。当时刑部侍郎李东阳弹劾二张,还被孝宗下了诏狱,张皇后还让孝宗处死他,幸好孝宗最后没答应…… 但这个何鼎就是被孝宗下令杀掉的,他还是有军功的太监……
武宗非常厌恶这两个舅舅,但是张太后在的时候,一直就是不敢下手,一直到张太后死了,嘉靖20年才将小张砍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对张皇后的印象一直很差,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背后,是一个践踏人命、法治和尊严的家族,不管是对奴仆、草民还是士大夫
第六章
朱厚炜也是肉体凡胎,并非铁打身躯,此番尘埃落定,一直强撑着的一口气猛地卸下,困顿寒冷疼痛一同侵袭过来,刚趴到巴图鲁背上便沉沉睡去。
待他醒转过来,仿佛又已过去一日,万万没想到崔骥征竟然伏在他的床边。
“你怎么来了?”朱厚炜的声音哑得可怕。
崔骥征苦笑,“先前我担心你,又惦念着撷芳殿这边,就没回府,结果就看到你被人抬过来,紧接着殿门就被封了。哪里晓得这次禁足竟然做的这么绝。”
朱厚炜蹙眉,“荒唐!是我被禁足,又不是你被禁足,断没有不让你出去的道理。”
崔骥征并未作答,而是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见烧退了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些犹豫地看一旁的丘聚,“我来?”
朱厚炜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发觉室内只有寥寥几人,巴图鲁低着头,丘聚眼神游移,嘴唇蠕动。
“到底怎么了?”朱厚炜面沉如水。
崔骥征坐到他身侧抵住他,又抓住了他的手,“待会可能就有人抬她走了。”
朱厚炜猝然起身,“我要去看他。”
“殿下,这于礼不合!”
“殿下,这不祥不吉啊!”
朱厚炜眼眶赤红,“依宫中惯例,寻常宫女尽数焚化,她养我长大、因我而死,你们都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么!”
他平素惯来冷静自持、鲜少情绪外露,就是熟稔如崔骥征也从未见过他失态至此,比如此刻,二人交握的手在微微颤抖。
崔骥征叹了口气,扶着朱厚炜往前,对丘聚道:“带路。”
晏清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已然青灰,柳宝儿坐在她的身侧为她梳妆。
“她生平喜洁,走也得干干净净地走。”朱厚炜冷不丁开口,宫女宦官们跪了一地。
崔骥征到底由内而外均是个半大孩子,能不哭不吐扶着朱厚炜已经是颇为不凡了,哪里敢看眼前的尸首,只看着朱厚炜的脸发呆。
此时朱厚炜一张小脸满是沉郁,眉头几乎锁成了一个结,那双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先前曾见的悲愤不甘、伤痛恨意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这疲惫里又蕴含了太多的无可奈何,这般的苍凉几乎不可能在任一个少年面上出现,可它偏偏出现在自小长在泼天富贵中的二皇子面上。
朱厚炜并无心力理会崔骥征的探究,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尸身上。
“姐姐时不时打发人去前头打听,结果听闻殿下冒雪跪在乾清宫请命,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请人去北书堂找了崔公子求援。”柳宝儿哽咽道,“又焦心地等了半个时辰,却等来了旨意,和宣旨太监一同来的就有建昌侯府的人,说是娘娘已经应允了侯爷要讨姐姐做侍妾,息事宁人。她便蹲身接旨了,只是迟迟不站起来,结果大家过去一看,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有一把匕首。”
朱厚炜木然地点了点头,那匕首还是前些年他赠与她防身的,“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
他苦笑着将曹公这句话咽了回去,“那匕首给我,权当做个念想。怕是有人来催了,送她走吧,回头待我禁足解了,再派人去寻她的父母,送些体恤银子。”
很快便有人过来抬尸首,柳宝儿等宫婢哭喊着一路跟到殿门口,朱厚炜并未再送,只死死握住匕首刀鞘。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到底仍是落了个魂断香消、死不瞑目。
直到人声远去,朱厚炜才发觉崔骥征仍在身旁,轻轻推他一下,“我这禁足也不知会到什么时候,要是坏的话,恐怕我出阁之前都无法再去读书了。你快回府,莫要被我牵连,误了前程。”
崔骥征苦笑,“不瞒殿下,我送信去东宫后便差人回府,可至今府中均无消息,许是阿爹怨上我了,想给我个教训。”
朱厚炜颇为惊讶,崔元其人他略有了解,一直以饱学儒士自居,确实不愿牵扯进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中,可儿子不听话自可回家管教,断无扔在宫里自生自灭的说法。
可若是想让崔骥征借机笼络自己,却也不合理,毕竟自己一个无权无势无宠的藩王,想翻天难于登天,并无必要。
可如今崔骥征就是这么滞留在撷芳殿了,也不能不管,于是朱厚炜打量他身形,“前些日子尚衣监刚做了几身衣裳,我并未穿过,如今便宜你了。”
崔骥征眸光一转,“这人情我可不认,我出于义气才留下随侍在殿下身边,可不是为了两件衣裳。”
朱厚炜晓得他故意诙谐逗自己开心,也便从善如流,“不知你平日有多猫嫌狗厌,你爹娘都不要你回府,我便代姑姑姑父收容你一阵子,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可不比以前,要是慢待了你,你娇生惯养的,可别嫌苦。”
崔骥征勾起嘴角一笑,打量着周遭不大的宫室,“我就怕你这撷芳殿太小,还不够我闹的。”
且不论崔骥征既来之则安之,此时的永康公主府却是一片死寂。
“我实在不明白驸马为何不让二哥儿回来。”永康公主背对着崔元,负气道,“当时颠颠地把他送去做伴读的是你,如今他犯错了不让他回来的也是你。我倒是想问,二哥儿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责罚他?”
崔元正温着一壶女儿红,甚至还在里面放入了两片老姜,闻言缓缓道:“听闻他跪在乾清宫前请命,不过十岁的孩子却在大雪纷飞里跪了近两个时辰。又听闻他有两个诉求,一是二张秽乱后宫、偷戴帝冠、窥视御帷,无人臣之礼,是为大不敬,请君父严惩,二是宦官何鼎,忠于职守、仗义执言,却冤屈下狱,请君父赦免。”
永康公主蹙眉,“你觉得他犯了娘娘的忌?那不更应该让二哥儿远着他。”
“尚书周经、御史吴山、给事中庞泮等人均上书论救,而且此番亦有一人也上了折子。”崔元递给公主一杯酒,“李东阳。”
永康公主摇头,“我不通前朝之事,但他的名号连我都听说过。”
“我哪里是要二哥儿远着他,我却是觉得他日后虽只是个藩王,但无论学识胆色品性都值得结交罢了。”崔元笑着看爱妻,“你不觉得他进益颇大么?”
公主也笑着将酒饮尽,“你我的儿子,日后若是能如同驸马这般才华横溢,兴许还能如他叔叔一般中进士中解元,再差也能在锦衣卫谋个差事,确实不需那般瞻前顾后。这二殿下,对贴身的宫婢都能做到如此,何况是伴读表弟呢?”
第七章
那年的冬日格外漫长,朱厚炜一如往常,仍是练字、背书、读书,再和崔骥征对招习武,只可惜在武学之道上实在无甚天分,常无还手之力。
终至立春,可花木凋零,仍是一片萧瑟凄寒。
朱厚炜将手中的《管子》放下,伸了个懒腰,却发觉崔骥征不在,正好去寻,却在路上碰见个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头上戴着朵艳红的绢花,对自己行礼时笑得分外羞涩娇艳。
他依稀记得这个小宫女人前还在为晏清悲痛欲绝,如今人尸骨未寒,却能穿红挂绿、暗送秋波,相比心灰意懒要去守皇陵的柳宝儿,这悲恸也忒不值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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