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昏黄光线下彼此交错,两人顷刻间便做好了决定。
上半身往前倾,于白青用右手握紧枪柄,将枪口紧压在肩关节内侧。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他率先摘下工作牌,将条形码按上密码门,开始了进入实验室的身份验证。
紧跟在于白青后面,应晚也用工作牌和权限卡进行了身份验证扫描。
【F75944,K9778,欢迎回来】
机械女声温柔地开口。
密码门在两人面前徐徐打开,宽敞的实验室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从帘缝里看到的大型主机服务器坐落在实验室的正北方,整整齐齐排成了一列。实验室中央摆放着一台和沙盘一样的巨大圆盘,蓝色的聚光灯从上空打下来,照射着空无一物的圆盘基底。
快速环顾了一圈四周,于白青从口袋里拿出了卷毛给的硬盘。他走到服务器前,正准备让应晚和卷毛联络,开始进行数据拷贝的工作,却突然发现小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没了动静。
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吸声,他缓缓回过头,看到应晚已经绕过巨大的蓝色圆盘,走到了实验室的一个角落。
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立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封闭式圆柱形水箱。透过水箱的玻璃内壁,可以看到里面蓄满了透明的液体。
水箱背后连接着一台巨大的放倒灌换气设备,正在源源不断地抽取水箱内的液体,进行二次过滤后再往回排放。
和正中央的圆盘一样,一束刺眼的强光从天花板打下来,将水箱里无声流动着的水波映照得如同白昼。
没有水草,也没有鱼,干干净净却又空空荡荡。不知道为什么,一眼望过去,于白青总感觉这座圆柱形水箱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主机服务器发出“嗡嗡”的电子噪音,他的视线聚焦在小孩脸上,看到小孩用额头紧紧靠着冰冷的玻璃水箱,接着抬起一只手,将五指和掌心也缓缓贴了上去。
小孩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他偏过头,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微颤动,仿佛在欣赏什么美妙绝伦的东西。
尽管水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强光下眯起眼,于白青看到罐子的顶部位置贴着一行电子标签:
【External Circulatory Biological Culture Tank (外循环生物培养罐)-Originate from White Space (来自白屋)】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小孩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他。
“嘘,你听。”
他看到小孩抬起手,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我的秘密。”
第54章 神性
应晚抬起贴在玻璃墙壁上的手指, 缓缓叩了叩培养罐光滑的玻璃壁。
培养罐发出一道沉闷的回音,竖在背后的防倒灌换气设备内顿时盈满了透明的液体。挤压汞从一根导管里抽离罐中的液体,再从另一根导管排出来,完成了一整套全自动的外部循环。
透明的液体在经过循环后荡出层层水纹, 无声地拍打着玻璃壁的表面, 犹如浪潮拍打沙滩, 卷出令人窒息的溺水感。
营养液中的液基生物透过玻璃注视着人类, 沉默中诞生, 寂静中死亡。
诡奇的场景, 却又带着一丝畸态美。
于白青总觉得自己在哪部科幻片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两人背后,实验室里的电脑主机检测到了研究员授权,已经自动开始进入启动模式。
等电脑启动完成,插入储存数据的硬盘, 卷毛就可以尝试着远程进行连接了。
穿过服务器前的狭长过道, 于白青悄无声息地来到应晚的身后。他没有选择打破这短暂的宁静,而是抬起手轻轻扶住小孩肩膀,和他并肩站在了培养罐前。
察觉到他的到来, 应晚轻声开口:“哥, 你听到声音了吗?”
“……”沉默片刻, 于白青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很安静。”
他想提醒小孩, 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却知道小孩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己不应该开口破坏和打扰。
“我听说, 婴儿出生前, 每天都包裹在羊水里。”应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光线下微微荡漾的液潮, “羊水能够保护胎儿在出生前不受到伤害, 也可以保护母体,预示着生命的开始。”
于白青没吭声,像是在等着应晚继续说下去。
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应晚在玻璃壁前缓缓垂下眼:“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对我母亲的印象,就停留在她死的那一天。”
这是小孩第一次对他直言不讳地提起他的父母。于白青想起了自己搬家那晚所做的梦,梦里坐在后车厢里的不只有小时候的应晚,还有一名脸上蒙着白色绸缎面纱,双手戴着丝绸手套的优雅女人。
也就是小孩的母亲。
听到小孩主动提及,于白青压低声音,问:“阿姨是怎么死的?”
小孩眨眨眼:“被人杀了。”
“家里进了坏人,把他俩全杀了。”
他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听到小孩的回答,于白青原本想接着乘胜追击,问他杀死大使夫妇的人是谁、长什么样,为什么官方的结案结果是一家三口全部被杀害,小孩最后却活了下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小孩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
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在半途中临时改了口:“后来呢?”
他不想让小孩知道,自己背着他偷偷调查了那么多东西,却一直瞒着小孩一声不吭。
“母亲死之前,让我闭上眼睛不要看,我当时没有听她的话。”应晚的语气很平静,“所以我付出了代价。”
说到这里,应晚有些依依不舍地垂下搭在培养罐上的手:“我记得小的时候冬天天气很冷,哥会从学校打热水回来,倒在洗脚盆里,蹲下来给我洗脚。”
“水很热,哥的手也很暖和,那种感觉总让我想起我母亲。我以前经常会产生一种错觉,是她在给我洗脚。”
于白青一愣,不知道应晚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他在给小孩洗脚的时候……小孩把自己当成他妈了?
似乎没意识到于白青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应晚转过头,微抿着唇,浅浅地对他笑了起来:“哥,遇到你,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在自己满十八岁那天,于白青专门在家附近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小餐馆,订了个大大的奶油蛋糕,给他庆祝了生日。
虽然看不见蛋糕上的图案,但于白青告诉他,上面画的是哥哥和弟弟。
为了庆祝成人,于白青那天特地允许他开了一罐啤酒喝。喝完酒后,于白青让他吹灭蜡烛在心里许愿,却发现他一直没有动作,而是抬起头,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对面的人。
虽然看不见,但他的视网膜记录下了那时的情景。
火苗在微风中摇曳,滴下鲜艳的烛泪。时光就这样在两人之间凝滞不前,美好地让人不忍触碰。
于白青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
其实,他那天想告诉于白青,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可以亲哥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话说到一半,应晚换了个措辞,“我是说,如果我不在哥的身边了,哥会难过吗?”
“……”
周围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死寂,于白青冷硬着语气开了口:“为什么要这么问?”
察觉到于白青突然开始较真起来,应晚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提及。躲开身旁人投来的沉沉目光,他模棱两可地开始敷衍:“我只是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后面又还有什么——”
“小晚。”
于白青打断了他的话。
他听到于白青淡淡出声:“哪怕有一天,你一去不回,我也会跟在你后面的。”
应晚盯着他哥的眼睛,不知道于白青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不知道,他哥也确实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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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实验室里的电脑主机启动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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