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硬要形容,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留白。
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
应晚轻轻眨了一下眼,只觉得眼眶有点涩,不太舒服。
摸索着墙壁一路来到VIP区的储物间,副领班将应晚的盲杖给他拿了过来,还顺便递给了他一张湿纸巾,让他擦擦嘴上干凝的血痕。
“今晚的客人下手那么狠?”瞥了一眼紧闭着大门的七号包间,副领班小声问。
应晚没回答,只是问他:“有解酒药吗?给我一粒。”
就着半杯啤酒咽下解酒的药丸,他和副领班说了再见,拿着盲杖径直沿着VIP区的出口离开。
门口的服务员替他打开大门,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夏末微凉的夜风涌入鼻腔。
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应晚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手指停在了一个电话号码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和于白青交差。
一脚踩上大门口的台阶,应晚迎着风眯起眼睛,身形在原地轻轻一晃。他握紧手中盲杖,想要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却没想到脚上踩了个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掌心是温热的,脉搏贴着他的肌肤有力地跳动,与卷挟而来的凉风格格不入。
接着,他背上多了一件衣物。
他哥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披在了他湿漉漉的肩头。
淡淡烟味遮盖住了身上散发的酒气,这是他哥身上独有的气味,他从小就知道。
像是并不知道于白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晚迷茫地眨了眨眼。一双眸子在路灯下有些朦朦胧胧,像是蒙着一层雾,又像是看花了眼。
他意识到,于白青又抽烟了,不止一根。
小的时候,他总担心自己如果有一天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认不出来他哥该怎么办。
后来有一天,他真的在家附近迷失了方向,蹲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里抹眼泪。于白青沿着街区的大街小巷整整找了一天,在公园门口看到他身影的时候,在原地蹲下来,抬起手对他张开了怀抱。
接到了扑进怀里的小哭包,于白青拉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细细抚摸过他的五官。
于白青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尖:“这是哥的鼻子。”
手指轻轻往下移动,点上了唇间的那一片柔软:“这是哥的嘴巴。”
“这是哥的眼睛。”
揽住他瘦小的肩膀,于白青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后无论在哪里,小晚都能马上认出哥来,对不对?”
而现在,那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半分情绪,却又像隐藏着无边暗涌。
他醉了,又好像没醉。
他只知道他穿着于白青的衣服,像个小偷一样偷他的体温。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应晚滑动喉结,含糊唤眼前人的大名:“……于白青?”
那个人迟迟没有回答。
应晚突然觉得自己疯了。
他想吻他哥的眼睛。
第14章 骗子
吉普车踏着夜色驶入小区,于白青停车熄火拔钥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在他的副驾驶座上,身披西装的青年脸颊上染着薄薄一层绯红,侧头倚靠车窗睡得很熟。
察觉到车辆不再颠簸,应晚缓缓睁开眼。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迟钝地皱起眉头:“……到了?”
于白青没有出声。摇下半截车窗,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盒,他拢火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将手搭在了窗外。
车门还在锁着,应晚一时半会也下不了车。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驾驶座,只能看到他哥的半张脸笼在烟雾里,浓郁的烟草味在车厢内弥漫。
解酒药渐渐在体内起作用,他的太阳穴还有些隐隐作痛,意识却比在俱乐部里清醒了不少。
嘴里呼出湿浊的酒气,他咳了两声,轻声开口:“哥,别抽了,呛。”
抬手弹了弹烟灰,于白青没像往常一样把烟灭了扔进车载烟灰缸,而是收回搭在窗外的手,将燃着火星的半根烟蒂递到自己面前。
“来一口?”
于白青问。
烟头在于白青的指尖徐徐燃烧,呛人的气息迎着面扑了过来。
应晚这时才意识到,这是他哥抽过的烟,上面还残留着他哥的气息。
他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哥,我不抽——”
没等他把话说完,应晚便听到于白青短促地笑了一声。
“也是,”于白青说,“小晚从来不会抽这种东西。”
怔愣了几秒,应晚吊起的心缓缓往下放了些:“……嗯。”
他没有烟瘾,以前在俱乐部里抽的也大多是电子烟。鬼鸮和灰背那帮人总嘲笑他就连抽烟也要看心情,如果不是任务需要,他一般隔几天才会来上一根,过过嘴瘾。
回家路上一句话没问自己为什么会来俱乐部,这会还突然给自己递了根烟,应晚觉得他哥今晚有点奇怪。
指尖火光燃尽,将熄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于白青打开了门锁:“你回去吧。”
拎起摆在脚边的盲杖,伸手打开车门,应晚发现他哥完全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转头问坐在驾驶座上的于白青:“哥不回家吗?”
“局里还有事。”反手插上车钥匙,于白青避开了他的视线,“睡前先洗个澡,没什么事明早就多睡会,别去出摊了。”
应晚安静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情绪。他向来不爱过问于白青工作上的事,也知道于白青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盲杖轻轻点上地面,应晚揽过披在身上的西装,转身朝公寓的单元门口走。刚走出两步远,他突然听到于白青在身后开了口。
“和那些人一起,你不嫌脏吗?”
于白青问他。
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消失了,应晚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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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又燃起一根烟,于白青盯着僵在夜幕中的单薄背影。
应晚十二岁生日那年,他送了他第一根盲杖当生日礼物。随着小孩慢慢长大,盲杖的尺寸也跟着越变越长。
无论走到哪,这根黑色手杖总是不离身,仿佛如果没了它当作支撑,一阵风就能把眼前人吹散。
“哥,”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笑了笑,“不想看可以不看啊。”
影子被路灯拉长,脚下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声响,应晚撑着手中盲杖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于白青晚上没回市局。
支队没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他这个已经丢了乌纱帽的前任队长赶回去连夜处理。
“八爪鱼”刚和女友同居不久,好不容易多了点二人时光。阮天杰在俱乐部门口遇到个老熟人,约着去酒吧街的另一家酒吧喝点小酒去了。
要怪只能怪他没在警苑小区申请个宿舍,大半夜的不想回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开着吉普围主城区绕了半圈,于白青心里那股燥劲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沾在小孩唇角的那抹殷红,像一根尖锐而又带着剧毒的刺,贯穿了他的整个胸口。沉眠在心底的巨兽发出沉甸甸的嘶吼,令他一整夜都不得安宁。
那些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一一上演。灯红酒绿,光怪陆离,温软示弱的恳求,带着索取的呻吟……
他想象不出应晚会有的表情。
半小时过去,于白青开着车重新回到了酒吧街。
午夜时分的港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酒吧街出现了一群腰间别着枪的巡警,正在随机检查来往客人的身份证件。
这里是整个繁市人口流动最大的区域,一到周末,来自不同国家地区的游客和商人总会聚集在酒吧街附近,在纸醉金迷中整夜笙歌,背后自然也暗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
在“LEON”对面的停车场停下吉普车,于白青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顺手摸了摸胸口,只摸到了一个空烟盒。他才突然想起来,送应晚回家以后,他一个人坐在车厢里,抽完了身上所有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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