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高高举起剑,对着宋司谨用力劈下去。
利刃破空,破出一道刺耳呼啸。
那一刹那宋司谨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僵在原处一动不动,甚至连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都被强制停下。
就这么死掉,真是太遗憾了,要是能回到以前的世界就好了……
啪。
他没死。
冰冷的剑尖侧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我忽然觉得,就这么杀了你太可惜了。”段灵耀神情微妙,跃跃欲试,“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不如先叫我玩个痛快。”
宋司谨僵直着,不能动,不能说,浑身冰冷肤白如雪,像是一尊被泼了墨即将化掉的雪人。
“你不乐意?”段灵耀逼着他出声。
宋司谨把牙齿咬得咯噔咯噔响,勉励挤出一个「好」字。
于是这可怕的混世魔王终于满意,把那把寒光精铁的宝剑随地一丢,脚尖踢了踢赵孝帜,讥讽道:
“至于你,赵大将军,赵大英雄,既然宋二哥愿意用自己来换,那就先留你一命——不过你给我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欺负人的,我真想知道,你的正直最后是救的人多还是害的人多。”
赵孝帜怒不可遏,可被段灵耀以宋司谨为例这么一番恐吓,到底不敢再与他对着干。
紧攥着拳头,怒目而视,却不敢再说什么。
他被人像拖条死狗一样拖着丢出了栖霞院,院门一关,赵孝帜踉跄着爬站起来,对着门板高高抬手。
院门并没有关死,只要用力一推,就能再次进去。
可那只手到底还是放下了。
赵孝帜紧紧握着拳头,数次深呼吸,才没让自己再冲动。
……
院里,宋司谨被人拉起来扶进了厢房。
在青石板上跪了那么一会儿,膝盖冰冷又麻木,他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自从被段灵耀宣判死刑,他便久久失神,直到被人剥脱衣物,才猝然回神。
“你们?”
一个侍从说道:“宋二公子,我家少爷吩咐给您收拾干净。”
他脸上脏兮兮,身上也湿了一片,膝盖那片蹭了脏污,还沾了草叶,确实该清理一番。
宋司谨捏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他空顶着少爷的名号,却从没有一天享受过少爷的待遇,有机会享受了,也不习惯。
那侍从并没有勉强他,将干净的热水、毛巾与新衣服全都送来,叫宋司谨自己收拾,但出门之前,状似提醒实则警告地说了一句:“宋二公子可千万别想不开,否则您方才的努力,怕是就白费了。”
等那人走了,宋司谨才把自己泡进热水里。
他闭着眼睛,魂灵似要随着水汽一同飘走,他在努力放松,试图享受死前最后的轻松。
——
宋司谨收拾完了,顺便吃了顿断头饭。
明明是很畏惧死亡这件事的,可知道结局已定后,宋司谨竟有一种轻飘飘的虚假感。
他的目光在窗外湿漉漉颤巍巍的残花上停留许久,花心中窝着一只金龟子,背部光滑泛彩,很漂亮。
他吃得很撑很撑,怕错过这一顿,就再也吃不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吃完了,宋司谨开始到处翻找。
没找到想要的,便敲门问外头守着的人要:“请问,可否给我笔墨与纸砚?”
他的要求被满足了,很快就有人送来。
宋司谨坐在桌前,一笔一划认真地写,字迹很工整,透着几分笨拙的呆气。
信是写给赵孝帜的。
他没有办法,他只认识这一个长了颗好心且算得上厉害的人物。
信的内容很简单,先是致歉,因自己的事叫他受了如此侮辱,后是请求,请求他去宋家帮自己将娘亲接走安顿,最后是托他照顾一个叫楚云羲的士子。
写着写着,宋司谨眼眶微微泛红。
他把纸条叠起来,摸了摸身上,懊恼地发现,自己配的戴的值钱的饰物,竟没一样真正属于自己。
他有什么可做报答的东西?
斟酌片刻,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最喜爱的宝贝们赠送给他。
用另一张纸叠做信封的模样,把信装起来揣进怀里,宋司谨开门问道:“我可能出去一趟?”
守门的侍从客气地拒绝:“宋二公子莫要为难小的,小公爷说了要您等着,您就只能在这等着。”
他有些窘迫,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便不抱希望地问:“那你可以帮我把信转交给赵将军吗?”
这次侍从答应的干脆。
宋司谨知道他不一定会真的转交,却也只能试着相信。
门再次关上,宋司谨继续等,而那封信没过一会儿,就送到了段灵耀手中。
——
阴雨天,光线不好。
辛夷点了灯为段灵耀照明,又端来几碟果子。
“主子,宋二公子写了封信想送出去。”
信接进来,一瞥开头,辛夷乐呵呵道:“少爷您真是英明神武机智聪敏,宋二公子果然有问题,这便与赵孝帜联系上了。”
段灵耀没理辛夷的奉承,一边啃果子,一边甩开信纸。
只是看着看着,段灵耀蹙起了眉头,辛夷好奇地凑过来瞅,一眼下去颇为惊讶:“这是在托孤?”
段灵耀没吭声,眉头越皱越紧。
察觉到主子心情不佳,辛夷识趣地闭了嘴。
“辛柏何时回来?”
辛夷道:“若快的话,今晚就能回来。”
屋里静了片刻,段灵耀忽然问:“辛夷,你怎么看这封信?”
辛夷猜道:“或许是想利用这封信博取赵孝帜那厮的同情,叫他与您彻底翻脸?又或许关键只在于他们想传递的东西,还有可能,这是一封密信,需要秘钥才能解开。”
段灵耀把信递给辛夷:“来,你给我解。”
辛夷:“哈哈,总不能宋二公子真是在托孤?”
这次段灵耀没有反驳,指尖点了点信上的一行小字,说:“我要这个,还有这个人的身份,都给我查清楚。”
他的眼眯着,猫儿似的眼中闪着危险野兽般的冷光,周身不见方才肆意狂妄的煞气,越发凝练也越发危险。
“是,少爷,那您打算何时见宋二公子?”
“再等等。”
——
雨终于停了,夜却也到了。
许是又受了凉的缘故,宋司谨嗓子越发细痒,时不时就咳嗽一阵,倒是没再发烧。
入了夜,有人过来请,宋司谨便安静地走向主卧。
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第一个夜晚,如果那时宋司谨没有因羞耻而逃,是不是今天就不用面对如此局面?
这世上难题千千万万,宋司谨想不明白的实在太多。
他留恋地看向天空,试图最后瞥一眼明月云纱,却遗憾地发现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零星几点星子。
明亮的烛光透过窗纸,一个人影随着烛光轻轻颤动着映出。
宋司谨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小公爷,在下宋司谨。”
“进。”
开门进入,转身关门,轻轻一声就把他与外界隔离了。
宋司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手离开门框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拖着两条发飘的腿走向段灵耀的。
他清醒是因为一不小心又咳嗽了,扶着挂隔帘的立柱,弯下腰,一阵猝不及防地咳嗽。
捂着嘴抬起头,低声解释:“先前吹了风,嗓子有些痒。”
“是嘛。”段灵耀正翘着腿坐在桌前,身上穿着杏黄色的单衣,头发像是洗过了,潮湿地披着,很是懒散没架子。
他对宋司谨勾勾手指,宋司谨就顺从地走了过去。
宋司谨不知道被宣判死刑的自己,现在是该坐着还是跪着,干脆就装什么都不知道,束着手站在他面前,随便他吩咐。
段灵耀又勾了勾手指,宋司谨顺从地弯下腰,把脸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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