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赵长风狠狠地闭上眼睛,情绪激烈得手不住颤抖,脑子纷纷杂杂,一堆颠倒常观的真相如疾风骤雨般袭来,撞得他头晕目眩,杀得他窒息难捱,险些站不稳。
蓦地睁开眼,赵长风目光锐利如刀:“赵钰铮,你到底骗了我们多少?瞒了我们多久?”
赵三郎闻言,身形一晃,方才听赵钰铮回答时总觉得哪里违和,眼下终于恍然大悟。
他仔细盯着赵钰铮的脸问:“四郎,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
赵钰铮面露疑惑:“什么身世?瞒骗什么?大哥,三哥,你们今晚很奇怪,到底发生怎么回事?”
“还撒谎!”
突如其来的呵斥吸引厅内三人注意,回头看去,却是赵伯雍。
“昌平遣吴氏扮作女医,费尽心思才在夫人跟前露了脸,专门替四五岁的你调理身体,不过吴氏不可能选择那个时候告诉你身世。你太小,和吴氏不熟,如果被告知身世会第一时间哭闹着跑来找我们,让我们起疑心不说,还会打击到体弱多病的你。但是你能在察觉到我和夫人都怀疑你身世的时候,不吵不闹,投诚东宫,还知道昌平趁今晚宫宴谋反,没个三五年很难培养出这份亲近和信任,说明至少四五年前就知道真相。”
赵伯雍盯着赵钰铮的眼睛:“我说得可对?”
赵钰铮扯了扯嘴角,下意识看向赵长风和赵三郎,可怜又迷茫地摇头:“我不明白,我不懂……为什么?是不是赵白鱼跟你们说什么了?”
赵伯雍:“吴氏被夫人抓起来拷问,就关在地牢里。昌平身边那个追随她二三十年的女官被二郎抓了起来,严刑逼问,已经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还有,你身边那群死士,你这些时日和五皇子府的联系,都被赵府暗卫看在眼里,汇报到我这里来。”
他步步逼近,浓黑的眼瞳没有丝毫感情地锁定赵钰铮,他曾经最亏欠、最疼爱的孩子,却反手将一把带毒的利刃狠狠地插1进他的心脏。
穿心而过,无药可医。
“你以为你是在自救?还是在救你那个自作孽不可活的母亲?你知道昌平为什么谋反失败吗?因为你。”
赵钰铮怯得后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赵伯雍,能面不改色地应对赵长风和赵三郎的质问,却不敢直面赵伯雍的平铺直叙。
他抬起双手想捂住耳朵,眼泪盈于眶,要落不落。
“因为你就是替我们监视昌平和东宫谋划逼宫的眼线!我再告诉你,连昌平和东宫逼宫谋反都在我们的预料中,是我们一步步逼她跳进地狱!是我们逼她去送死,霍惊堂、陈师道、杜工先、康王……是这些公卿大臣为了救赵白鱼而逼昌平和东宫去送死!”
赵钰铮大口喘气,蓦然发出尖叫:“别说了!别再说了!”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而呼吸困难,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揪住心口极其痛苦地祈求:“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我……”
若是往日,瞧见这般模样的赵钰铮,赵家人早就焦急万分了。
但赵伯雍只是冷漠地看他,赵长风无动于衷,和他关系最好的赵三郎只是不忍地撇过脸,让赵钰铮更痛恨。
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从怀里掏出瓶子,倒下固本培元的药丸吃下去,脸上很快恢复血色。
赵伯雍:“原来你的身体也没平时表现出来的虚弱。”他露出讥讽的笑,坐在主位上,目光定在虚空一点,已经连多看一眼赵钰铮都不愿意。“你和你母亲一样——”
“一样恶毒是吗?”赵钰铮低低地笑:“不明真相前,您,还有大哥、三哥,你们最常对赵白鱼说的话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因为生母不堪,于是定了赵白鱼死罪,伤害他、指责他、怨恨他的人,是你们啊。”
父子三人闻言,脸色都是同等程度的苍白难看,赵三郎踉跄着跌回座位。
“我呢?我最多是不明情况的时候被调换身份,知道真相后也没说罢了,可我没真的伤害赵白鱼,全都是你们借着为我好的名义去伤害他。”赵钰铮明白本性被看透,索性破罐破摔,也要让他们尝一尝碎心万段的滋味。“爹没猜错,我的确是五年前才知道真相,我真的好难接受,为什么我不是真正的五郎?为什么娘不是我的亲娘?为什么爹和哥哥们会那么厌憎昌平和她的儿子?”
“我伤心得大病一场,病好是想告诉你们真相的。我天真地想着爹娘和哥哥们疼爱了我十五年,十五年啊,不可能因为身份变了,亲情就变质对不对?大不了我把我的一切都分一半给赵白鱼,我……”赵钰铮哽咽着说:“我想补偿赵白鱼的,可是吴嬷嬷告诉我,如果你们知道真相只会更恨我,你们爱我的前提是:我是五郎。如果没有了这个前提,感情上也许一开始转变不过来,但是为了赵白鱼,你们会把我送走,而时间会淡化这份亲情,往后你们眼里的我,赵钰铮,就是鸠占鹊巢里的鸠鸟!”
“难道你不是吗?”赵伯雍怒吼:“你不是那只贪得无厌的鸠鸟吗!!”
赵钰铮抽噎着强忍下痛哭的渴望,攥紧拳头冷笑:“是!可也是你们有眼无珠认不出来!要怪就怪你们对赵白鱼太坏,怪他太聪明,如果你们知道他是和昌平截然不同,如果你知道他是高义之士,”他指向赵三郎,看向赵长风,“你知道他刚正不阿,”最后看向赵伯雍,“你知道他才华盖世——”
“纵然他是昌平之子,你们还是会被吸引,会不由自主地欣赏他,对他心生好感!”
“事实如我所料。不知道真相前,大哥便经常关注赵白鱼,我及冠时求了很久的君子玉,您不肯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送给赵白鱼!他和我同一天及冠,你送不出君子玉,宁愿藏起来也不肯给我!三哥呢?三哥以前倒是站在我这边,时常嘲讽赵白鱼,可是自从赵白鱼声名鹊起后,你便时常在我面前夸他!如果不是碍着昌平,不是为了娘,你早就跑去献殷勤了!那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爹也不遑多让啊,明明嘴上说厌恶赵白鱼,可是三番两次在朝堂上为他说话,推动他提出来的各项良策,您书房里的推动夜市开放、便籴良策全是密集的批注!可是批改我的卷子时,眉头紧皱,没说一句但我知道你不满,如果我不是赵家的小儿郎,你连看我一眼都不会看!”
赵三郎难以置信:“就因为这种理由,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本该属于五郎的一切?”
“我不想失去我拥有了二十年的东西怎么了?”赵钰铮表情奇怪地问:“三哥,如果你知道真相,会不会为了赵白鱼把我送走?”
赵三郎嗫嚅着,回答不出来。
缄默就是默认。
赵钰铮又问:“为什么?三哥和我一块儿长大,相处时间最长,也最疼我、最懂我,会为了生病的我去教训赵白鱼,为什么可以因为身份不同就放弃我?难道我们十几二十年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
这个疑惑藏在他心里五年了。
是问赵三郎,也是问赵长风、赵伯雍,更是问谢氏。
为什么?
“血缘就那么重要吗?”
赵长风:“如果不是因为血缘,我们根本没有培养亲情的机会。”
赵三郎低头说:“十几年的亲情不作假,十几年的呵护纵容也不作假,不管是赶走你,还是放弃你,我都会难过、会不舍,但是赵钰铮,这本来就对五郎不公平。我对你付出一分不舍、难过,就是对五郎多一分的伤害,多一分的不公平。”
他心脏揪紧,难受得要命。
“已经亏欠了五郎,还想因着过去十几年的亲情两手抓、两个人都不放弃,那该怎么还过去十几年的亏欠?谁去弥补过去备受苛待的赵白鱼?谁对他说对不起啊?更何况,为了你,为了曾经无法报复昌平的那份恨意,我们,”赵三郎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我们把怨恨转嫁到五郎身上,我们毫无顾忌的,甚至是发泄式的,苛待他,要怎么才能毫无羞耻地留下你,怎么问心无愧地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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