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雪夜将近。脚下掠过重重冰雪,于寒风冷意中御剑片刻,他们很快落到一座参天之峰。卜真瞧了一眼身边环绕的云海,伸手穿过柔软,忽然笑了笑。
他记得凌云峰。
余非寒长大的地方。
“辛苦带路了。”卜真挨个摸了摸小剑修头,又朝杜承露招手,“小露儿,带小可爱们去吃点好东西。”
小剑修们齐齐抬头,虽满是困惑,但突然开心。这些小小辈们先前听嘉嘉师姐等人说神禾宗之事,对这位大师嫂可是充满了好奇与崇拜。
待人走光,场上就只剩仨了。卜真叹了口气,他可真不容易,正打算自己也赶紧退散,段西涯忽然就开口了。
“你利用的人从来不是卜宗主,而是我。对么?”
这回温行雪开口了,他笑了两声,满是涩意:“你我不过半斤八两。段盟主,你看我就从不做自取其辱之事。”
话音落下,他径直抬头看向对方,眼眸并无波澜。
段西涯一征,继而恍然。
“你说得对。”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离去。
卜真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温行雪身形一软,当即跌落,他眼疾手快抬了袖子。
上下扫了一眼,卜真帮他压制了体内混乱的气息,然后将人带进屋。扬手关上门,满世界的风雪与悄然而至的夜色被隔开。
“卜宗主,我该吃点药。”温行雪捂着心口,眉间拧起。
闻言卜真笑了声,然后袖子一摆,桌上顿时出现了满眼大坛子。卜真撩开衣摆落座,拿起一个拔掉塞子。
“吃什么药。”他把酒往人眼前一递,“你现在需要这个。”
室内飘着淡淡青梅味,温行雪看着眼下清酒,有些怔愣,转瞬牵出淡淡笑意。
他知道卜真对于方才之事,定然有许多要问,只是段西涯这个小插曲打乱了两人。其实刚刚他有些难堪,却不想能得如此回应。
“您果然与众不同。”温行雪接过酒,仰头灌了下去。
玄天剑宗的屋子设计很有意思,与古板无趣的剑修相差甚远。卜真瞅着头上开出的那扇窗,他在琢磨上面遮风挡雨的禁制是谁放的。
一手撑着思考,一手扒塞子。两人无言,看雪喝酒,不知峰上岁月流逝。待风雪转小,天边微有鱼肚白,温行雪终于停了下来。
“卜宗主,您问吧。”
卜真方才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个禁制的手法稚嫩,应当是余非寒布置的,而且时间应该很早。
他收回眼神,看向温行雪:“你很聪明。”
要说服四宗解开南荒封印,这难度不亚于登天,所以温行雪一开始想的就不是做个说客。
“从始至终你要的,都只是把他们引去南荒之地。”
温行雪并未回答,示以默认。
清理掉酒坛,卜真抱着手往身后床一靠:“然后呢?”
温行雪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边,许久后才缓缓出声:“只要他们踏上南荒,我便以父亲的测算结果为胁迫,要求他们打开封印。”
卜真啧了一声,他懂了。
利用天道大难作为诱饵,四宗有很大几率上钩。如今局面,也证明温行雪这步确实走对了。
“那为何一定要去南荒之地?你方才就可以直接提出要求,岑宗主他们未必不会应下。”
“我并不知道父亲的卜算结果。”
“如果论道大会上你被一剑斩杀,四宗打开封印前往南荒,强行夺取卜卦结果。你可曾想过,魔修届时会面临何等灾祸?”
“我族已至绝境,放手一搏又有何妨。”
卜真忽是长叹,无论是论道大会上的勇敢,还是带着一知半解的卜卦威胁四宗,温行雪从始至终贯彻落实的只有一件事。
“我赌四宗身为化成之首,肩负守世之责。他们一定会去南荒之地。”
“在接任族长的那日,我便选好了继承人。多年精心栽培,她早已能独当一面。我和她说,如果四宗来了,一定要带着全族人努力诉说惨状。我赌四宗中,总有人心软善良,不忍看我族如此。”
沉默良久,卜真问他:“本座很想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赌世上最难测的人心。”
温行雪收回视线,朝着卜真展出一个安静的笑。
“是您。”
卜真有一瞬怔然。
“其实我还赌了两件事。”
“我赌您会随四宗前往南荒。当您亲眼所见我族现状,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无法说服四宗,但我赌神禾宗可以。”
卜真笑了一声,挥开房门,任清风冷雪吹走满室的压抑。他起身站在门口,望东方既白,手上出现一坛子青梅酒。他嗅了嗅,然后抿了两口。
清酒淌过喉咙,淡淡的酸涩落入心肠。卜真回味了一番后来的甘甜,然后转身看入人眼中。
“你赢了。”
不过卜真又想起来一件事,他侧脸看温行雪,忽然挑眉:“所以你先前说后半生给我干苦力,为自己赎罪什么的,事实上就是空头承诺。”
温行雪低了低头,正欲开口。卜真一扬手,打断道:“本座不听道歉。所以你真不知道天道大难是什么?”
“抱歉。”
啧,太贼。
不过卜真也没放心上,他又道:“那就告诉本座另一件事。这你肯定知道。”
“您问。”
卜真把酒喝光,坛子收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脑袋晕晕。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温行雪不敢赌的?”
温行雪没想到卜真会有此一问,不知想到什么被定在了原地。卜真看他一脸纠结,当即就明白了答案。
“段西涯。”
卜真喝多了,脑回路开始变慢,好久他才嘀咕了一句:“我以为这种事都不愿分享的。”
一缕天光透过小雪钻了出来,温行雪伸手接住。卜真五指微张,遮住忽现的光。
从前小叔叔写过的那些故事里,偶而也会有一些情爱线。那时他便满头雾水,那些分明两情相悦的人,放着巫山云雨不赴,成天没事非得瞎折腾,整点酸不拉几的东西。
温行雪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卜真脚边已经落了一地酒坛子。看他眼神晃来晃去,唇边挂着浅淡笑意,竟是醉了。
“你俩是一见钟情吧?”
卜真有个坏毛病,他自己都不知,喝多了不仅话多,还羞人。
温行雪面一顿,心中宣泄之情忽然生发。他脑海中忆起初见,匆匆落入怀中,那时对方的体温与气息仍记于心。
“我们并非一见钟情。”
“嗯?”
就如他所言,段西涯和他不过双向利用,最初谁也不比谁高明。
“他倾心段别来母亲多年,自小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只是对方并不爱他,两人早早便已说清。段西涯将情谊藏于心中多年,即便人已故去,依旧无法忘怀。我……”温行雪兀自笑了一声,“我与她长得有几分相像。”
卜真呆住,猛地一拍门框。
“替身文学!”
温行雪被吓到,一回头发现卜真醉了。他也没多想,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的出现满足了段西涯的遗憾,他沉溺于此。”
当日段西涯的确是因为长相有了一瞬恍惚,将温行雪带回了散修盟。日夜相对,好似挚爱失而复得,且有机会补偿过往的遗憾。
“渣男!”
“小雪我跟你讲,渣男要不得。”
卜真开始掏乾坤袋,他要给温行雪看看那些爱上渣男的人,最后都有多惨。半天想起来自己穿了,兜里那些珍藏小说都不在了。他太气了,竟无法阻止悲剧发生。
温行雪见他随手比划的样子,又转头望着门外空荡荡的天地,一瞬有些好笑。
“所以你为何心动?”
“因为相似。”
段西涯与他一般,都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肩扛重任不能回头的人。境遇的相似,最初便使他注意到了这人。往后惺惺相惜,生出怜爱与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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