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被放回原处。仍旧一坐一卧,室内却忽然陷入沉默的旋涡。
半晌,傅金池道:“既然睡不着,那不如聊聊天。”
严子书靠在床上:“聊哪方面?”
傅金池便道:“老规矩吧,你先问。”
严子书想了片刻,终于有机会说:“你最近遇到麻烦了?”
他原本想问“你最近去了哪”,“你去做了什么”,到底傅晓羽说的那件刨坟的事,让他很难不放在心上,可直接问又怕过于冒犯,便这样加以试探。
傅金池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握,大拇指互相轻轻摩挲。听罢,他倒是情绪如常:“哦,你说这个,看来很多人都听说了么。”他不奇怪,对方意在震慑,自然不吝于把风声闹大。
严子书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金池垂着眼摆弄手机,从相册里调出照片,隔着被子扔到严子书腿上,让他自己看:“要说麻烦也算不上,已经清理好了,公墓方面也道过歉赔过偿了。”
严子书虽有心理准备,还是拧起眉头:“这也……”太过分了。
傅金池却道:“别惊讶,都是小事。我最近又是选董事,又在公司里跳得太高,碍了傅为山少爷金贵的眼。傅太太死了,但她的狗还在呢,用这种方式和我‘打个招呼’而已。”
严子书抬头看他:“难道你知道会这样?”
傅金池嗤笑:“不是我知道会这样,把她的墓迁到现在这地方之前,经常都是这样。”
严子书哑然:“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傅金池表情略显阴暗:“没什么好抱歉的,又不是你干的。”
在这个好似要落雪的阴天,傅金池终于向他敞开了一点过去。
以前他母亲死时,傅太太就压着,不许大办,嘴上说自杀的人不吉利。后来草草火化了,骨灰盒放在一个收费很廉价的公墓里,管理很粗疏,三天两头有人来泼红漆,写侮辱性言语,搞得其他逝者的家属意见都很大,三天两头地催管理处给他打电话,要他赶紧把麻烦迁出去。
傅太太的娘家是涉黑势力,当年也有一手遮天的架势。只是这些年慢慢才不行了。从这点来说,傅金池要感谢时代进步。法治社会了,黑老大们可以逍遥自在的黄金时光一去不返。
就是破船还有三斤钉,傅太太人走茶凉了,她的党羽做事还留着点□□遗风。
严子书听罢,掩不住惊讶。傅金池叹道:“你都不知道?可能是你那时候还比较小吧。”
严子书打量他:“你应该也没比我大几岁……”
傅金池道:“我只是已经看习惯了。”
第46章
傅金池请来的家庭医生给开了急病的病历, 所以严子书也就在他这儿踏实住了两天。
他对药物产生的反应过大,醒一时,睡一时, 不知第几次再睁眼, 窗外天色又黯淡了。
角落里的复古唱片机放着音乐:“多少男子汉, 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 已成了分飞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
严子书懒懒地听了一会儿,傅金池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把一个丝绒盒子放在他手里。
严子书打开看, 是一对袖扣, 底托缠绕设计像朵玫瑰,中间嵌红宝石:“这是什么?”
傅金池说:“是早就想给你的, 一直没什么机会,也就忘了。”
严子书失笑:“难道现在就是好机会了?”
傅金池用指背蹭蹭他的面颊:“勉强蹭上个新年尾巴,就当新年礼物吧。”
严子书捏了捏他的手。
这两天里,傅金池好像又想起自己对情人的承诺,颇有耐心地照顾他。
或许因为这套洋房承载了许多回忆, 他对严子书可讲的东西也多了一些。
严子书还在书架上看到了他母亲当歌女时上台的照片。
听说那个美丽的女人是跳海走的。严子书不敢去碰他的伤疤,傅金池却显得全无所谓。
好像是因为傅太太派人长期骚扰,傅家人也没什么好鸟,总之她不堪忍受, 得了抑郁症。
但严子书如今也是看透了。傅金池这个人, 他要是故意拿自己的身世卖惨, 那心里肯定一点也不惨, 他要是面上表现得无所谓, 反而一准在心机深沉地准备亮獠牙。
严子书想起来,以前有回傅金池说,连抽烟都怕沾染毒品,这倒是对上了,看来傅太太的娘家以前真的涉黑匪浅。只不过,如今□□都被严打到没落了,所以才连他都不太清楚。
他以前只透过剧情粗浅地知道,傅为山的外祖家有一定势力。
现在看来,多半也是美化过的。
剧情里只道,傅太太的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她和傅之章结婚是强强联姻,然而这些年来,娘家那边的公司却日见衰颓,后继乏力。该不是因为,洗白后不善长正经经营吧?
严子书只能这样猜测。
但人没经历过的事,就没法真正想象。他也不知傅金池以前是怎么在夹缝中求存的。
至于现在,严子书倒是知道了,从股东大会之后,傅金池又重新开始遭遇这些明枪暗箭。
某种意义上,也是傅金池自找的,捅马蜂窝的人,总要准备好被蛰的危险。
他从港城回归,到接触客户,到接触业务,直到进入董事会,精于算计,步步为营。
但前面的还可视作小打小闹,一旦他真正威胁傅为山的利益,就触及了对方的底线。
傅太太那边,还留着一些忠心的旧人,作为给儿子的暗棋,现在像护身符一样被激发了。
如今的小混混,虽然也不好像以前混街头那样动辄打啊杀啊的,但是什么泼油漆砸玻璃划车门,都还是很专业,专拣月黑风高的时候办事,只要不当场抓获,也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再退一步说,今天是威胁,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
一般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招惹疯子,就是怕遭到反扑。
奈何傅金池本人也是个疯子。
他不计后果。
趁傅金池不在的时候,严子书下了床,站在桌边,一只手里握着一件东西:左手是装袖扣的盒子,是所谓的新年礼物,右手是他的U盘,里存着一份理应保密的投标文件。
此刻,他好似化身一樽天平,小心衡量着两头的分量。
由于这两天相处气氛过于温馨,严子书明明带了资料,也没有主动开口提投标的事。
他像个考砸了的小学生,回到家享受到父母的亲昵,结果迟迟不敢把成绩单拿出来。
但该拿出来总要拿出来的,他总得面对这个问题。
这份贵重的赠礼,就像在提醒也在催促,别逃避啦,该拿出对等的交换物啦。
毕竟他们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
之前严子书要求傅金池不接近纪晨,不通过纪晨盗取标书,条件是自己会帮他的忙。
就目前看来,对方都做到了。
虽然傅金池还什么也没索取,但很多时候,成年人的话是不用说太明的。
如果严子书不拿出相应的诚意,那就意味着他主动“违约”和“失信”了。
至于后果,大概就是两个人的关系随之决裂。
然而经过傅晓羽这件事,他又刚刚欠下了傅金池一个巨大人情。
严子书感到有些困扰,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扯不清了。
门咔哒一声开了,被腹诽的对象走进来,严子书立刻攥紧了手里U盘。
傅金池把他干洗过的衣服放在沙发上:“你怎么下来了?”
严子书掩饰性地笑笑:“我又不是瘫痪了,站都站不起来。”
他又补充:“我要找平板电脑,刚刚好像听到有邮件提示。”
“你真是闲不了一会儿。”傅金池只好从一堆东西底下找出他的平板,“拿去。”
严子书趁机把U盘丢开手,穿着睡衣,坐在单人沙发上,还真的开始检查邮件。
他的平板电脑自带插卡和流量,点开邮件图标,像每次打开一样,总有一大排未读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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