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一发话,两个小童自然无有不从,且听闻今日有仙草冻吃 ,两个少年更是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阿娘说得果然对,他们能进谢府当小厮,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仅给的月银多,每逢节假还跟那些当官的大人一样可以休沐,更重要的是时不时便能跟着主子享用玉食佳酿,别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像谢大官人这般仁善的主子哩!
谢时看着两个小厮无忧无虑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而等瞄到案上韩伋派人送来的书信,复又蹙起了好看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今年还未到夏至,大地便已经如同火炉,谢时本就是不耐热的体质,这会热得,除了里头的中衣,外头只套了一身极其轻薄的宽袍罩衫,若不是为了顾及形象,他连罩衫都不想披。
乐县乃至整个福建地区因靠近海边,虽也有旱情,但好歹下了几场雨,农民们最多只哀叹几声今年老天爷不赏脸,收成要少些,但是再往北,有些地方的旱情却已经到了颗粒无收的地步了——小满那会儿到现在,只淅淅沥沥下了几滴雨水,稻谷黍麦如何长成?
韩伋的信是从饶州发出的,饶州再往西,占据了长江中上游的便是徐寿真的势力。如今徐军正同南下剿贼的官军打得火热,徐手下的将士原本势如破竹,隐隐压倒了朝廷官军,但朝廷首战失利后,火速又增了援军和武备。
而反观徐寿真,因旱情和为了对抗官军到处强制征民兵,蕲水周围所谓拱卫“皇城”的州县遭了殃,爆发了不少动乱。在这紧要关头之际起了内乱,无异于给了敌人痛击自己的机会,所以如今徐寿真的日子有些不好过了,接连丢了几座城池。
如今韩伋坐镇饶州,以防这两股势力勾结起来对己方进行围剿,或是官军剿灭了徐寿真后,重整兵马朝己方而来。同时,在这封信发出之后,韩伋也派遣了齐俟和刘勐等部将率军分头沿着长江南下,准备攻下南京、湖州、常州等地,将天下粮仓湖广之地皆纳入囊中。
这些军情战报都是韩伋在信中同谢时分享的,两人虽说分隔两地,但来往书信不断,基本每隔一两日便有。两位都是初次“谈朋友”,且一个是古代人,内敛闷骚,因而书信中你侬我侬的内容很少,最多在信末附上几句隐晦的情诗,落款写上“思君万千,念君夙夜”——这通常是某种韩主公的做法,谢时则爱在信末画一些双人卡通小人表达思念。
除此之外,这二人在信中交谈的内容若是让旁人知晓了,恐怕会迷惑不已。韩伋习惯报备自己的行程和同谢时讨论天下局势,顺带当当“代购”,比如今日行军到了哪,军情如何;攻下一座城池,发现当地物产颇奇,命人快马寄去;末了不忘再三询问谢时最近饮食情况,以此监督某人别忘了吃饭。
谢时则报备日常吃喝,今日信上写着“指挥食堂做了口水鸡,味甚好,颇开胃,可惜伋兄在外无法尝之,特附上食谱,以解伋兄馋意”,明日便写道“雨天,被困家中无所事事,一时嘴馋,遂花费一日功夫,烹得一盅佛跳墙,奈何许久未做,分量拿捏不到位,若是伋兄在,定能解时之困”。
谢时原想用一碗烧仙草后,便提笔给韩伋回信,免得他又来信催促,却见王甲从外头匆匆进来,神色严肃,“主子,田庄实验田被烧了!”
谢时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场愣住,王甲这话里头每个字拆开来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他缓缓放下笔,手有些抖,深呼吸一口气,才强自镇定道:“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田庄的实验田不是有军士守着,怎么还能让人放火烧了?”
王甲回道:“禀主子,这是田庄黄管事刚刚派人来报的消息,具体情况如何,属下再去确认一番。”
谢时此刻神情冷峻,令王甲都为之侧目,只听他冷冷道:“让人备车,我亲自去看看!”这个时候谢时就十分后悔没有好好学一学骑马,他这会恨不得飞奔过去,看看他的宝贝实验田被烧成什么样了!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花了两年时间培育出来的成果,就跟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一样,眼看着就要临盆落地了,结果竟然被人毁掉了,谢时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谢府的马车在水泥路上飞驰,很快便到了山脚下的谢庄,谢时顾不得晕车,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往实验田一看,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谢时不由地心下一沉。黄午早就派了人在门口候着,一听谢时来了,赶紧跑来负荆请罪。
谢时打断他,边往实验田走边问道:“如今实验田情况如何,烧了多少田?谁干的?”
黄午赶紧解释,“官人放心,因那些看守的军士们发现得早,只烧着了一处田地,且菩萨县令,老天爷保佑,烧的那处田地恰好不是种仙稻的地方,而是您安排的那什么对比区。”
谢时闻言,脚下瞬间停住了,半天之内心情简直如同过山车一般,这会儿他心还紧张地怦怦跳,“此言当真?那你派人来说实验田被烧了,话怎么说一半呀!”存心吓人嘛!
黄午连连告罪,“望官人恕罪,一开始小人吓个半死,着急忙慌地便派人去禀告您,后来扑灭了火势,仔细 查看了才发现这事儿,实在不是故意吓官人您。”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园区,经此一遭,实验田区的看守军士检查得更严格了,除了谢时能够刷脸进去,其他人哪怕是黄午都要近身检查,尤其检查是否携带火石等危险物品!
谢时一一查看自己的宝贝实验田,果然毫发无损,打眼望去,金黄的稻穗压低了枝头,风一吹,稻香阵阵,谷浪连绵,瞧着长势便很喜人,想必不久后的夏收会是一场大丰收。
安下心来后,谢时才有心思追究起犯事的人。此时,几名身穿黑甲凶神恶煞的军士绑了几个农户过来,黄午等人显然都有些敬畏其中为首的军士朝谢时躬身行礼,禀道:“公子,此三人乃末将抓到的作恶之人,其中一人乃田庄农户,”后面的小兵将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农户推到跟前。
“此人吃里扒外,收受钱财贿赂,踩点多时,今日掩护两个细作混入园内,本想盗窃高产稻,被吾等发现,此二贼人又恶向胆边生,放火烧田……”
谢时定睛一看,果然是个熟面孔,此刻那农户面如死灰,也不为自己求饶,只跪在地上朝谢时磕头,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谢时耳朵灵敏,听着不由叹了口气。既然觉得自己于他有大恩,又为何要背叛自己呢?如今忏悔又有何意义?
第119章
谢时敏锐意识到今日这些纵火犯恐怕来历不简单,毕竟试想若是普通人或是只想要盗取高产稻种的人,被抓住绝不会干出放火烧田此等极端的事情,这分明是抱着得不到也要毁掉的仇视心理。
谢时继续追问:“可有审出这些人是何人派来的?”
那军士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谢时了然,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二人的谈话才得以继续。
“说吧,可是其他势力派来的?”
军士恭敬禀道:“公子高明!此二人正是徐寿真手下第一号幕僚彭玉派来的,据那两个纵火犯的供词,蕲水如今旱情严重,他们宰相也就是那姓彭的,偶然听闻乐县有亩产翻倍的仙稻,便起了夺取的心思,他们本来想偷了稻种后,同外头的人手接应,再一把火烧了您的实验田,以绝后患,如此一来,这仙稻天下便只有他们一方拥有。”
谢时气笑了,“天真!我怎么可能不留稻种,这些人除了心思歹毒且蠢笨无知。你们可有人受伤?”谢时忽然想起方才说起贼人外头还有人接应,不由地提起了心,幸好当日听从伋兄的建议,让他派了一队黑甲卫驻扎在这,要不然他这田庄全是一群老弱妇孺,哪里抵挡得住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匪人!
那黑甲军士迟疑了一番,“吾等并未受伤,已将其同伙一网打尽,只是,当时农田有一农户在侍弄田地,歹徒来时,他拼死同其搏斗,腹部被砍了一刀,恐怕……”
谢时面色如霜,一双素日里天然带笑的眼眸此刻涌起了滔天怒火,“彭玉、徐寿真是吧?好,这个仇谢某记下了,来日一定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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